俄烏戰爭一週年反思金門現況:在熱戰之外,「克里米亞模式」肯定讓中國躍躍欲試
文:Kirk Lim、楊欣怡(Shin-yi Yang)
「中華民國福建省金門縣」存在2023年的現在,光看這段名稱,可想見金門過去複雜的脈絡沿革。
其地理位置,與敵國中國廈門僅相隔1.8公里對望,卻距離台灣本島有180公里。而2001年開始實施的小三通,是2000年全球化掀起在中國加入WTO後的中國投資熱、中國製造浪潮,過去台灣與中國長期不相往來,台灣為了適應潮流,選擇以金馬作為與中國通商、通航和通郵的濫觴。先在小地區範圍試辦,再將成功的經驗累積轉為後續擴大適用的參考。
然而,在台灣與中國開啟直航之後,兩國人貨流通程度大幅成長,小三通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回歸到區域性的民生物流及觀光性質等次目標為主,最初推動的目的已不復存在。但地利之便經由小三通進入金門的人流、物流,使得「金廈生活圈」更相緊密,而所謂的「中華民國台灣」卻顯得愈來愈不熟悉。
法制、地理距離、經濟活動等方面,都與台灣本島的文化結構存在諸多矛盾,更不用說,她是目前唯一曾與中國解放軍交戰過的台灣行政區,「戰爭」兩字的恐懼,當地區居民的感受也有異於台灣本島的人民。
2022年中國二十大,領導人習近平將自己登基的根基牢牢綑綁在「完成祖國統一」大業,奪下台灣是他這五年任期的重要工作,台海爆發戰事的緊張氣氛不言可喻。美國的戰略智庫及國防部相關人員,不斷預警,「中國侵略台灣」已經不是「會不會」,而是「什麼時候」。
烏克蘭選民之聲黨(Holos)黨魁盧狄克(Kira Rudik)議員,去(2021)年10月訪台時表示,資訊戰、數位戰與常規戰事一樣需要特定戰略因應。暴政和民主的主要差別在於暴政無需徵求任何人同意便迅速出手。為了正確回應侵略,「我們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然而,俄烏戰爭其實早在2014年俄羅斯的克里米亞侵略行動時已經開打,透過一場有別熱戰煙硝的混合戰迅速奪下克里米亞。克里米亞當時所處的背景與金門有許雷同之處,我們可經由克里米亞這場新型態的戰爭過程,給予處在剃刀邊緣的台灣有所借鏡,及早圍堵即將成形的超限戰。
克里米亞有自己運作的一套體系
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戰略通訊中心於2014年發表一份名為《ANALYSIS OF RUSSIA’S INFORMATION CAMPAIGN AGAINST UKRAINE》的研究報告,探討俄羅斯如何不使用軍事武力,單就資訊傳遞來影響烏克蘭,並以克里米亞危機作為研究主軸。
報告開頭,便分析普亭腦中的世界觀——俄羅斯、烏克蘭與白羅斯是斯拉夫東正教文明的三大支柱,擁有共同的價值觀、文化和歷史,俄羅斯在三者中居領導地位,對比「頹廢」的歐洲文化,俄羅斯應恢復過去的帝國歷史光榮,推展「斯拉夫」的文明思想。烏克蘭脫俄入歐,自然被普亭視為墮落的象徵,不可原諒,侵略烏克蘭也可是說是普亭的「志業」。
若更深一層思考,以帝國主義為核心,那過去曾跟斯拉夫沾過邊的國家,都是普亭的侵略口袋名單。
位居烏克蘭南部的克里米亞,由於其獨特的種族、歷史和社會環境,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烏克蘭的致命弱點,俄羅斯長期以來一直在當地打出分裂主義牌具有相當的成效。克里米亞的人口組成,有三分之一出生在前蘇聯的不同地區,並在1944年之後定居在該半島。由於複雜的人口背景以及與烏克蘭大陸的地理分離,自烏克蘭於1991年宣布獨立以來,該地區的發展與烏克蘭的政治、社會產生很大的隔閡。
根據民意調查顯示,約15%的克里米亞居民認為自己是「蘇聯人」,只有40%的人認為他們的祖國是烏克蘭。
依據烏克蘭1996年制定的憲法,克里米亞擁有自治地位,轄下設置100人規模的議會及作為地方首長的克里米亞總理。雖然自治團體稱作「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其治理的範圍僅止於經濟、社會等內政領域。烏克蘭總統有權否決克里米亞議會做出的任何決議。
上述幾個特點代表克里米亞有屬於自己的運作的一套體系,與烏克蘭之間發展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甚至是自我認同,進而產生各種矛盾。例如,許多西方陣營國家都將克里米亞視為親俄羅斯的一方,但實際上,雖然當地人民對基輔政權的信任感很低,他們也不想脫離烏克蘭成為俄羅斯的一部分。
2014年克里米亞親俄派嘗試脫離烏克蘭前,親烏派與親俄派在遊行時交會
他們不管政治傾向為何,共通點都是渴望穩定與和平,保障工作,擁有穩定的經濟收入。烏克蘭的軍事抵抗對他們來說,無助於達成他們的祈願。
在此基礎,俄羅斯對其發動一連串以資訊操作為主的新形態戰爭。
俄羅斯在克里米亞的新型態戰爭
俄羅斯長期分析克里米亞當地居民的生活習性,掌握地區媒體,能迅速大量的散布訊息,藉此操控社會、政治、經濟和思想。
2014年以來俄羅斯資訊戰進入活躍期,烏克蘭出現多個俄羅斯大外宣的電視頻道,他們受到俄羅斯的資助,直到2022年才遭烏克蘭國安單位關閉。實際上,俄羅斯花了數億美元建立外宣工具,像是宣傳機器、聊天軟體、聊天機器人、KOL、部落客等等,與中國對台統戰方式如出一轍。
以電視外宣的方式為例,俄羅斯是在所滲透的頻道上用烏克蘭語放送俄羅斯想替換的概念,瞄準那群不明就裡的人。或是派受滋養的政客上節目替俄羅斯辯護,偶爾偷渡俄語在裡面。在部落客與KOL,則是先用看似無害假中立無關政治的論述,在某些關鍵點偷渡俄羅斯要洗的觀點。
在發動攻擊的時候,除了利用掌握的通路釋放大量假訊息製造動亂,另一方面也截斷克里米亞與烏克蘭之間的聯繫管道,使當地成為資訊孤島。
俄羅斯長期在克里米亞與烏克蘭培養人民對於戰爭的「恐懼」,深植「反抗會帶來戰爭」、「反抗會讓生活失去一切」的觀念,因此在俄羅斯軍人偽裝的民兵進入克里米亞扶持假政權、控制議會的時候,並沒有遇到太多阻礙。俄羅斯依照計畫完成假公投程序,以看似民族自決的方式併吞克里米亞。
我們整理一下俄羅斯在克里米亞的新型態戰爭有什麼特點:
利用克里米亞與烏克蘭之間存在已久的矛盾
俄羅斯可有效在克里米亞掌握訊息傳播管道,製造假訊息,並有能力阻絕克里米亞與烏克蘭的資訊溝通
對於戰爭的恐懼使俄羅斯具有心理威懾力
回到台灣,金門的現況是如何?
2019年1月習近平發表《告台灣同胞書》40週年紀念談話,俗稱「習五條」提到:
「深化兩岸融合發展,夯實和平統一基礎。打造兩岸共同市場。提升經貿合作暢通、基礎設施聯通、能源資源互通、行業標準共通。可以率先實現金門、馬祖同福建沿海地區通水、通電、通氣、通橋。」
後中國福建省政府2021年頒布「關於支持廈門建設高質量發展引領示範區的意見」,第12點寫明:
「打造兩岸融合發展先行示範區。促進廈門與金門率先融合發展,推進廈金通橋、通電、通氣等項目,支持實施更加便利廈金兩地人員往來通關制度,做大做強赴金旅游。深化對台金融合作,創新閩台人才交流合作方式,持續辦好海峽論壇等兩岸重要交流活動……」
不難察覺,在習近平準備二十大稱帝之前,早將金門作為統戰的加強重點,在2018年完成由中國供水金門後,預計要再推動通橋、通電、通氣等三大民生基礎建設,在民生上建構完整的「金廈生活圈」,避開敏感的「一國兩制」的標籤,轉個彎,打造實質的「和平示範區」對台宣傳。
小三通實施至今第23年,金門與廈門的交流十分頻繁,人流與物流早已融合成一體,兩國之間的往來在這個區域上就是日常生活,甚至不少金門人在廈門購置房地產。經濟貿易的共同市場早已建構完備,第二目標是一步一步達成「非軍事和平示範區」,先經後政的最後一哩路。
根據筆者了解,金門人歷經八二三砲戰及長期的戒嚴狀態,對於戰爭累積的恐懼感是跳過政治意識形態,直接投射在「和平發展」這四個字的渴望。也就是他們想維持現在的政治體制生活,沒有想主動爭取統一,只要誰能承諾有「和平」、有錢賺,他們就會跟著誰走。
另外,因為地理因素的隔閡,台灣本島政治的演進,經濟活動的蓬勃發展,甚至藝文、時尚文化,都是金門人難以感受的——反倒是廈門在流行什麼,討論什麼,更能引起他們的共鳴;金門當地的第四台經常可見中國的電視節目,廣播收音亦同,打開當地報紙,中國廈門的廣告露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吸取中國資訊像是吃碗滷肉飯般的稀鬆平常。
所以當台灣本島的人民與金門居民宛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存在歧見,金門生活仰賴廈門支援,資訊又遭受中國滲透嚴重,且恐懼戰爭的發生,這是否與我們上述的克里米亞的背景有那麼一點相似呢?如此環境背景值,是中國進行新型態的侵略行為的最佳土壤。
2019年在習近平首先發難之後,眾多藍營政治人物相繼呼應。時任金門縣長楊鎮浯馬上宣布成立「新四通專案辦公室」;同年6月,第十一屆在廈門舉辦的海峽論壇,縣長楊鎮浯在大會開幕致詞表示,在兩岸的交流上,金門願意承擔兩岸和平的重責大任,並倡議打造「金廈共同生活圈」,再以「兩岸同是一條根,兩岸同飲一壺酒」作為結語。
而當時爭取中國國民黨總統提名的朱立倫,表示如果他當總統,要實現兩岸領導人金門會談,在八二三紀念日邀請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到金門會談,共同發表永久和平宣言,穩定兩岸關係。
在此之前,2015年台商陳柏光接任致公黨主席後,積極經營基層民代和中國籍配偶族群,並以協會、政黨、民調、學術討論及選舉等多重佈局,準備一場「兩岸和平實驗區」公投。例如,在2019年4月的金門大學舉辦「2019和平發展共識論壇——推動金門為兩岸和平發展實驗區之可行性」,邀請兩國的產官學人士共同討論如何在金門試辦一國兩制,建置和平實驗區。
中國心中的「克里米亞模式」
雖然當時公投計畫沒有成形,但早塑造「非戰和平示範區是金門最佳選擇」的氣氛。
今年2023年這個話題又捲土重來,新任中共中央台辦、國務院台辦主任宋濤發表題為《攜手奮鬥共創偉業》的新年寄語提到,「支持福建探索海峽兩岸融合發展新路,推進建設兩岸融合發展示範區」,似乎透露出中國有計畫的在福建省的周遭找個台灣的領土,開辦新的交流活動及某種政治涵義的示範區。
新年寄語後的一個月,2月6日金門縣議會成立「跨黨派問政聯盟」和「無黨籍聯盟政團」兩個聯盟政團即刻呼應,共同發表希望金門能夠成為「永久非軍事區」的宣言。其中「跨黨派問政聯盟」的成員包含民進黨籍議員蔡其雍。他們訴求中的兩項關鍵:軍事方面倡議金門成為「永久非軍事區」,主張兩岸和平發展;經濟方面則強力推動「金廈跨海大橋」早日興建,營造金廈特區生活圈,帶動金門經濟發展契機。
如果站在中國的立場盤算如何拿下台灣一事,在熱戰之外,有沒有兵不血刃地完成入侵的方案,最好還是利用台灣的民主制度,直接拒止美日等民主國的支援呢?克里米亞模式絕對是中國躍躍欲試的選項。
我們可以推測,中國當局想透過成立「金門和平示範區」作為主軸,以金廈大橋包裝成民生必需、照顧人民福祉的基礎建設,促進人及商品的流通,全面掌握金門的民生經濟,該議題更可激化金門人的民生需求與台灣其他地區人民意識形態的矛盾衝突,產生對立。
然後,再由培養已久的中國代理人發動民間,更甚者為地方政府,提起「和平協議公投」,補足和平示範區的民意正當性,最終達成金門的實質中國化。如能集中資源美化中國賦予金門的政治及經濟利益,其產生的示範效益將會再往台灣本島擴散,引發各地方政府群效。
試想,當和平公投完成後,民間輿論要求國軍從金門撤軍,中國公安武警以保護金民人為由進駐,此時此刻的台灣內部會有多混亂?缺乏團結意志,人心浮動之際,中國再施加高張力的軍事威脅,又有多少人能抵擋那紙「和平協議」的誘惑,美日等國絕無置喙之地,開始考量放棄台灣的備案計畫。
法理上對國際社會欠缺論述,對內眼看中國不斷對金門施予各種形式統戰而不見,假使今年這一刻來臨,我們不能只會天佑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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