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祖宮之搶頭香

中國時報【高自芬】 紅紅的太陽緩緩落下海那邊,一天又過了。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我下定決心,明天一大早起床打拚。 天還沒亮,街道一片昏暗,我套上酒紅色的愛迪達布鞋,綁好鞋帶輕輕踏出家門。田寮河升起淡淡的霧,火車站那邊看不太清楚。前一陣子據說外地人開車到基隆港邊,因為路不熟連人帶車墜海,現在那個危險海岸用一條鐵鍊封起來,但是從這頭望過去,天空很大。 Ready!Go! 我拔腿就跑。 沿著義一路跑過第一銀行、泰安牙科、建材行、豆漿店、中正堂,跨過田寮河上的博愛橋向愛三路前進,到了廟口夜市,右轉,穿過仁三路,一直往忠二路上的媽祖宮,跑!跑!跑!愛文玩具城、許萬昌服裝行都在睡覺,李鵠餅舖也還沒有排隊人潮,我的足音迴盪在數小時前剛撤去夜市的空街,像一種虔敬的慢板,踏踏實實敲在無人的路中。 曾經,安德烈.紀德描述,他童年有兩次在清晨路過聖培拉席德街,空蕩的街道邊,金絲雀凌空飛降到他的手上──OH!薄霧的清晨,春天會向我撲來嗎? 說時遲,那時快,廟門咿─歪打開那一剎,我立刻往前衝,點燃第一炷清香,高舉香枝向媽祖深深一拜: 「媽祖婆啊!感謝您保庇信女,早日覓得良緣,嫁好尪……」 輕飄飄地,香煙旋上屋樑,沿著雕了麒麟、仙鶴的柱子繞圈圈,緩緩散向兩側綠臉的「千里眼」、紅臉的「順風耳」,一種神祕氛圍籠罩「天上聖母」端坐的肅穆空間。 「少年人遮邇清心!」 剛開啟廟門的廟公有一點中氣不足:「趕透早你來創啥?」 「搶頭香!」 我心裡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到。 據說,人間第一炷清香上達天庭者,玉皇大帝與眾神將會特別保佑他(她),當我恭敬地把香枝插入香爐,輕煙裊裊,寄託了小女子晨昏的希望與信仰。 彷彿洞穿我心事,廟公笑著說,正殿後面的觀音媽也去拜一拜,很靈感喔!隨口聊起了媽祖廟──「慶安宮」的由來。 原來,主祀的這尊媽祖像最早供奉在基隆舊牛稠港虎仔山的一座小廟中,清朝嘉慶20年(西元1815年)經由信徒何士蘭獻地,並召集地方士紳集資修築「慶安宮」,請媽祖婆由小廟移駕供奉,「慶安宮」遂成為基隆的三大廟、八大景之一,多年來一直是雨港人的信仰重地。 傳說中,得道升天的媽祖是一位「航海女神」,早年橫渡黑水溝的移民由於對大海的恐懼與航行的不安,便將媽祖的神像和香火,供奉在船艙上,祈求航海平安。隨著民眾漸漸移墾,媽祖婆的任務更多了:防止「蕃害」、驅逐瘟疫、防颱救災和協助農牧等等。 記得小時候不知從哪流傳一張黑白照片,戰火交錯中,媽祖從茫茫大海飛起來,一把hold住了盟軍的炸彈,順便巡視一下台灣海岸……所以,媽祖還承攬國防和海防業務,現在又包攬了信徒的健康、考試、事業、和感情等疑難雜症──儼然All in one的台灣守護神了。 一位八斗子以捕魚維生的老大哥說,「行船討海三分命」,感謝媽祖保佑最具體的行動,就是參加「媽祖生」進香遶境。 每年春天「三月廿三迓媽祖」,他揹了大背包隨著四面八方聚集的幾萬人,在大甲鎮瀾宮前面「起馬」後,展開長達九天八夜的大甲媽出巡遶境,和扛轎的信眾、躦轎腳的人、扛大旗的歐吉桑、歐巴桑,看熱鬧的年輕人、外國人,流汗流淚徒步跪拜,日夜不休,橫跨台中、彰化、雲林、嘉義四縣市,走完約340公里進香路程。幾年參加下來,他深深覺得,在信徒狂熱奉獻的傳統民俗面前,我們是多麼渺小!但求神明加持,國泰民安,就是老百姓的最大心願了。 我再一次望向媽祖的慈悲容顏,虔求神跡法力在小女子身上應驗。 毫無疑問,對於尚未從學校畢業的港邊女孩來說,「媽祖宮」是世界上最堅固的神廟。 回家路上,我一邊吃著剛出爐的燒餅油條,烘得熱熱的,膨膨的,感到特別輕鬆。就在這個港邊,我拂曉出發,趕在太陽前頭踏上征途,搶先展開一天的行程;趕在前方,新希望像萌芽初綻的春櫻綴滿心頭…… 彷彿,媽祖聽到了少女的祈禱。 海風開始浸濕頭髮之前,我的愛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