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化鵬》教主與大師會擦出什麼火花?

左化鵬》教主與大師會擦出什麼火花?
左化鵬》教主與大師會擦出什麼火花?

教主指的是,自稱「厚黑教主」的李宗吾。大師指的是,被他人尊奉為「國學大師」的南懷瑾。這兩位一代奇才,曾在民國時代某一特定的時空相遇,並擦撞出火花,流傳了一段為後人傳頌的佳話。

李宗吾,被譽為「影響中國文化的奇才怪傑」,他是蜀中的客家人,清末出生於四川自流井,原名世楷字宗儒。二十五歲時,他突然妄自尊大,覺得與其宗崇儒家的孔子孟子,不如宗敬他自己,於是改名為「宗吾」。

他早年曾加入同盟會,成了國民黨的創黨元老。民國肇建,百廢待興,正是混水摸魚的天賜良機。他在省府順手撈得一美差,但他猶不知足,仍整天自怨自艾,嫌自己臉皮不夠厚,心腸不夠黑,辛苦到手的,只是食之無味的鷄肋小官。於是,在成都的華西日報寫些專欄發發牢騷。之後,就將那些發表過的雜文,集結成冊,出版了《厚黑學》。

此書一出,由於立論新奇,立刻引起全國騷動,奔競之士,人手一冊,有如得到一本不傳之秘的葵花寶典,廢寢忘食,苦心鑽研學習。

人有賢與不肖,資質有高有低。據說,讀了厚黑學,領悟力差的,也可以謀得縣太爺、鄉里長等可有可無的芝麻小官,火候較深已將臉皮練成厚如城牆,心腸黑如煤炭者,可以當省主席、省議員等方面要員。

至於臉皮修為已達厚而無形,心腸黑而無色的境界,不消說,可以當中央部會首長、五院院長,也有機會當總統。

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李宗吾傳世的只有這一本皇皇鉅作,他因此書,暴得大名,但也因名賈禍,引起了蔣公的注意,認為他離經叛道,妖言惑眾,於是查禁此書,並下令通緝。

後來,在黨國元老吳稚暉的卵翼下,才保住一條老命,他老兄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逃回故里。晚年,窮困潦倒,終日長吁短嘆,借酒澆愁,六十四歲那年,因酒醉中風,一命嗚呼。

他死後,自流井各界,為他舉辦追悼會。其中一副輓聯,頗為貼切,可以概括他的一生。教主歸冥府,繼續闡揚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發財門徑。

先生辭凡塵,不再諷刺社會,讓那些汙吏劣紳,做出狼心狗肺事情。時也,運也,命也。比李宗吾小三十九歲的南懷瑾,他這一生,比李宗吾活得有滋味。李宗吾只有一本厚黑學傳世,南懷瑾卻著作等身。

他的著作,包括儒釋道,諸子百家,兼及醫卜,天文,拳術,劍道,詩詞曲賦,凡三十餘種。李宗吾自稱厚黑教主,其實,他只是孤魂野鬼,既無教派組織,也沒有人願自稱是他的信徒,他也曾擔任省教育廳副廳長和大學教授,但也無人自承是他的學生。

南懷瑾浙江國術館國術訓練員專修班畢業,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畢業,金陵大學社福系肄業,學歷不高,自學成才。來台後,曾擔任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和政治大學教授。我也曾在輔大一度受教門下,可惜不喜讀書,始終未能一窺夫子之牆的堂奧。

南懷瑾,三教九流,交友廣闊,門生眾多,遍及海峽兩岸。蔣緯國,白萬祥,王昇,馬紀壯,蔣彥士都曾向他問道,富商巨賈如李傳洪,尹衍梁也都是他的門生。

民國七十二年王昇被解職,裁撤了劉少康辦公室,失勢後被下方巴拉圭,南懷瑾被認為是王昇的軍師,為了避禍,移居美國,成立維吉尼亞「東方學院」。

蔣經國過世後,他曾回到台灣,成了李登輝的重要幕僚,當時蘇志誠,鄭淑敏,劉泰英等都奉他為師,顯赫一時。

八十年代末,據說,他負有特殊任務,遷居香港,後來又到了上海,長住蘇州吳江廟港,創辦太湖大學堂,講經論道,談玄說法。後建立光華獎學基金,資助中國的大學,如北京大學等。

他在四年前的九月二十號禪定,同月二十九日無疾而終,享壽九十五歲。時任中共總理的溫家寶,唁電中說「先生為弘揚中華文化,不遺餘力,令人景仰,切盼先生學術事業,在中華大地繼續傳承」。

兩位曠世奇才,他們在時間的長河中,曾偶然相遇。李宗吾曾傳授南懷瑾登龍之術,就是要「罵人」。(後來,李敖得其精髓,四處駡人,因罵成名)。

南懷瑾曾向李宗吾借錢未還,後來誦經還債。他們交往的過程,十分有趣,玆抄錄南懷瑾悼念李宗吾的文章,原汁原味,供好友品嚐。全文如下.

李宗吾的厚黑學,聽說現在還很暢銷,台灣,香港,大陸很多人都喜歡看。但是現在的讀者,可能不太了解書的歷史背景,了解李宗吾的人,恐怕就更少了,李宗吾是四川人,自稱厚黑教主,所謂厚黑,臉厚皮黑也,我同李宗吾還有一段因緣,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點也不厚黑,可以說還很厚道,我同李宗吾認識,大約在抗戰前期,具體的日子記不起來了,那時,我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的首府,不像香港這樣的大城市,生活節奏那麼快,在我的印像里,大家都很悠閒,到現在,我對成都還很懷念,我從浙江輾轉來到成都,才20出頭,我們這些外省人,被稱為下江人或足底人,那時我一心想求仙學道,一心想學飛劍功夫,去打日本人,所以我經常拜訪有名的,有學問的,有武功的人。

那時,成都有一個少成公園,裡面有茶座有棋室。泡上一壺茶,坐半天一天都可以,走的時候再付錢,中間有事離開一下,只要把茶杯蓋反過來放,茶博士就不會把它收掉,沒有錢的不喝茶也可以,茶博士問你喝什麼,你說喝玻璃,就會送來一玻璃杯的開水,這種農業社會的風氣,現在大概不會再有了,少成公園是成都名人賢土遺老遺少聚會的地方,經常可以看到穿長袍著布鞋的,各種各樣古怪的人,這些正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就成了少成公園的常客,在這些人面前,我還是個孩子,我穿一身中山裝,又是浙江人,蔣介石的同鄉,開始時 ,他們當中有的人,對我有點懷疑,這個傢伙可能是蔣老頭子派來的。

慢慢的,他們了解了,我只是想求學問道,也就不懷疑了,好幾個人還成了我的忘年交,有一天,我正在少成公園裡,同幾個前輩朋友喝茶下棋,這時進來一個人,高高的個子,背稍稍有點駝,戴一頂氈帽,面相很特別,像一個古代人,別人見他進來,多向他點頭,或打招呼,我就問梁老先生,這位是誰,梁老先生就說,這個人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四川很有名的。

梁先生就向我講起李宗吾的故事,我說我很想結識,請先生引薦,梁先生就把我帶過去,向李宗吾介紹,這位南某人是足底人,是我的忘年交,我趕緊說,久仰先生大名,其實我是剛剛聽到他的名字, 這種江湖上的客套總是要的。

於是,厚黑教主請我們,一起坐下喝茶聊天,所謂聊天,就是聽這位厚黑教主在那裡議論時勢,針砭時弊,講抗日戰爭,罵四川的軍閥,他罵這些人都不是東西,這是我第一次結織厚黑教主,後來,在少成公園的茶館里,常常能見到他,有一次厚黑教主對我說,我看你這個人有英雄主義,將來是會有所作為的,不過,我想教你一個辦法,可以更快的當上英雄,要想成名成功,就要罵人,我就是罵罵出名的,你不用罵別人,你就罵我吧!罵我李宗吾混蛋該死,你就會成功。

不過你的額頭上要貼一張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的紙條,你的心裡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

我沒有照他這個辦法辦,所以沒有成名。有一次,我就對他講,老師你就不要再講厚黑學了,不要再罵人了,他說不是我隨便罵人,每個人都是臉厚皮黑,我只不過是把假面具揭下來,我說,聽說中央都注意了,有人要抓你呢,他說,兄弟,這個你就不懂了,愛因斯坦與我同庚,他發明了相對論,現在是世界聞名的科學家,而我在四川.在成都都還沒有成大名,我希望他們抓我,我一坐牢,就世界聞名了。

李宗吾後來沒有被抓,也沒有世界聞名。他曾經對我說,我的運氣不好,不像蔡元培,梁啓超那樣,不過,他的厚黑學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還有那麼多的人喜歡讀,恐怕是他自己沒有預料到的。

他那個厚黑教主完全是自封的,他也沒有一個教會組織,也沒有一個教徒,孤家寡人一個,當年,他的書很多人喜歡讀, 但許多人不敢和他來往,怕沾上邊,我不怕,一直同他來往。

過了一兩年,我的一個朋友在杭州認識的和尚去世了,他死在自流井,就是現在的自貢,我欠他的情,自流井一定要去一趟,我的好朋友錢吉,也是個和尚,陪我去。

我們走了8天,從成都到自流井,找到了那個朋友的墓,燒了香,磕了頭,從自流井到成都,還要8天,我們身上的盤纏快沒有了,正在發愁,我突然想起,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家,就在這裡,李宗吾是個名人,他家的地址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他家的房子挺大,大門洞開,過去農村都是這樣,大門從早上打開,一直到晚上才關門,不像現在的香港,門都要關的嚴嚴的,我們在門口一喊他,裡面迎出來的,正是厚黑教主,他一看見我很高興,問,你怎麼來了,我說我來看一個死人朋友,他誤解了,以為我在打趣他,說,我還沒有死啊,我趕緊解釋。他看我們那個狼狽相,馬上安排做飯招待我們。

現殺的雞,從漁塘撈出來的活魚,現成的蔬菜,吃了一頓正宗的川菜。酒足飯飽之後,我就開口向他借錢,我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回成都沒有盤纏了,他說缺多少?我說,十塊錢,他站起來就到里屋,拿出一包現大洋遞給我,我一掂,不只拾塊,問他多少,他說二十塊,我說太多了,他說拿去吧,我說不知什麼時候能還,他說先用了再說,從我借錢這件小事來看,厚黑教主的為人道德,一點也不厚黑,甚至是很誠懇很厚道的。

飯後聊天的時候,他突然提出來,叫我不要回成都了,留下來,我說留下來幹什麼?他說,你不是喜歡武功嗎?你就在這裡學,這裡有一個趙家坳,趙家坳有一個趙四太爺,武功很是了不起,他接著向我介紹趙四太爺的情況,趙四大爺從小就是個瘸子,但是功夫很好,尤其是輕功,他穿一雙新的布底鞋,在雪地裡走上一哩路的來回,鞋底上不會沾上一點汚泥,他交了一個徒弟,功夫也很好,但這個徒弟學了功夫,不做好事,而幹起採花的勾當,就是夜裡翻牆入室,強姦民女,趙四太爺一氣之下,把這個徒弟的功夫廢了,從此不再授徒,厚黑教主覺得趙四太爺的功夫傳不下來,太可惜了,就竭力鼓勵我留下來跟他學,我說,他都停止收徒了,我怎麼能拜他為師,他說,你不一樣,因為你是浙江人,趙四太爺的功夫,就是跟一對浙江來的夫婦學的,我推薦你去,他一定會接受,他說跟趙四太爺學三年,學一身功夫,將來當個俠客也不錯,他還提出,這三年的學費由他承擔,我看他一片誠意,不好當面拒絕,學武功挺有吸引力,只是三年的時間太長,我說,容我再考慮考慮。

當晚,我和錢吉回到客棧過夜,第二天一早,李宗吾來到客棧,還是勸我留下學武功,我最後還是拒絕了,他直覺得遺憾,說,可惜,可惜。

我又回到了成都,不久,我到峨眉閉關三年,同外界斷絕了聯係,對外面的世事滄桑都不了解,只有從山下挑米回來的小和尚,偶爾帶來一點新聞,和尚是方外之人,對抗戰不是太關心,所以聽不到這些方面的消息,有一天,小和尚回來說,厚黑教主李宗吾去世了,我聽了心裡很難過,我向他借十塊錢大洋也沒法還了,我就每天給他唸金剛經,超渡他。

李宗吾造孽太大了,他罵了那麼多人,有些年輕人,讀了他的厚黑學,真的照著臉厚皮黑去做了,又害了不少人,我只有唸金剛經還他的債,還他的情,後來聽說他死的時候很安詳,也算壽終正寢了。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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