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無小事 2

繪圖/可樂王
繪圖/可樂王

那麼,問題就來了,直到王玄卜的蜻蜓公司誕生之前,海豚科技都沒解決這些技術問題,而且他們的年產量最多也就400個,是真正意義上的為少數人服務的,400個,就像他媽的勞斯萊斯手工版一樣,據說這些機器人的確是手工打造的。

而王玄卜解決了那些技術問題,還能做到大批量產。

一點不錯,這就是為什麼他是瓦特。他本科畢業後出國去加州伯克利讀研究生,全額獎學金,畢業後換了幾份工作,拿了綠卡,最後到了BBH,BBH是專門研究醫療整形高新材料的公司,就是你打算往鼻子或者胸部裡填充的最新物質,往往都是這家公司研發的,他當時在一個實驗項目團隊,是負責人。

然後他就發明了「柔肌」材料。

看來你做了點功課。不過,嚴格來說,「柔肌」,名字起得像款護膚品--這玩意兒在BBH眼裡是失敗產物,本來是要填充進色情片女演員或者高級妓女的胸部的,成分是塑膠垃圾的再分解物質加上動物脂肪,經過高分子什麼的BLABLABLA,具體技術我也不懂,反正,這玩意兒最大的問題就是會被血紅細胞分解掉,這可沒辦法放進人體內。

但王玄卜是反過來思考的,它和真人的肌肉質感太相似了,人體的某個關鍵部位可以放到它裡面。這點挺叫人意外的,你懂吧?我是說那些材料學領域的頂尖人才,如果在內心裡有著最終的、最至高無上的人生理想的話,都是NSA衛星或長征火箭的最新外殼、能抵抗颶風的橋樑建材、更輕更堅固的無人機機翼、可以治癒癌症的納米材料機器人,等等等等。幾乎沒人去關注和性有關的課題。

隆胸材料已經算是和「性」打擦邊球了,現在他就打算一頭完全紮進去。

得到「柔肌」後他就辭了職,成立了蜻蜓公司?

沒你說的那麼簡單,當中還有很多過程,比如他在BBH最終還是研發出了合適填進女士胸脯的新材料,又軟和又穩定,簡直就是隆胸界的AK-47,公司股價上漲,他作為研發團隊主管拿到了大筆獎金,然後用這筆獎金以個人名義買下了「柔肌」(當時還不叫這個名字)的專利權。 接著他又在伯克利的校友聚會上認識了大衛.白,中韓混血的美國人,年齡只比他大三歲,會說的中文加起來不超過十句,當時正在研究醫療機械微技術,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去造性愛機器人的傢伙:家境富裕,父母是醫生和州政府的公務員,自己婚姻美滿,兩子一女,開車從沒吃過罰單。

我不知道王玄卜是怎麼遊說他加入團隊的,可能是下了蠱。

大衛.白被稱為 「人工性愛領域的沃茲尼亞克」。

我覺得這個稱呼並不公平,好吧?沃茲尼亞克是發明了蘋果II電腦,約伯斯是推廣了它,但在蜻蜓公司,王玄卜的模擬肌肉材料和大衛.白的面部擬人技術同樣重要,都解決了海豚公司沒能解決的問題:摸起來不像真人,表情也不像真人。人類的面部肌肉多達44塊,大衛.白當時的技術團隊最多可以在嚴重受傷患者的臉上植入21塊輔助機械,以此來幫助患者重新獲得做出日常表情的能力。

再次重申,他們兩個同樣重要。

似乎是這樣的。

事實也是這樣的。當然,早期研發團隊每個人都很重要,都是關鍵一環,電力系統,電腦程式設計,腰臀部的小型電動馬達,成員有非裔,印度裔,拉丁裔,當然還有白人……簡直就像全世界的男性團結起來,致力於打造不會對他們嘮嘮叨叨、索求過多的性愛對象。

我能在文章裡直接引用你這句話嗎?

Noooo……你不能,除非你不想繼續聽我說下去。

好吧,不過早期團隊裡至少還有一名女性的。

你說那個給「妲己I」配音的姑娘?我記得是他們從好萊塢哪家餐館裡找的服務生,你知道的,有個明星夢,但最後只能給其他有明星夢的人端咖啡和火腿三明治。「妲己I」是亞裔外貌,但傳出的聲音是中西部口音,這很詭異。後來的「妲己II-A」就有了各種語言系統,甚至包括意第緒語和斯瓦西裡語,這就是全球化。

我一直都好奇德語是怎麼叫床的,是不是像軍訓喊口令。

說到「妲己」這個名字和亞裔外形,這都是王玄卜定的?

除了他還能有誰?他是整個團隊、公司的靈魂人物。他不光是貢獻了「柔肌」材料,組成了早期團隊,他還決定所有的大小細節。為什麼「妲己I」要使用亞裔外貌?因為海豚公司的Honey-moo系列都是清一色的歐美人外貌,他想要讓人耳目一新,同時還能和競爭對手區別開來。他還強迫大衛.白把21塊面部輔助肌肉技術升級到30塊以上,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最後只能折中,找了個避實就虛的辦法,給每個「妲己I」戴上了情趣眼罩,上半張臉只露兩個眼睛。

但他的終極理想還是希望最後能達到44塊肌肉全部能人工模擬。

不錯。我猜,要是沒有後來那場意外,大衛.白遲早要被逼瘋。

等到「妲己I」正式上市,瞬間就點燃了整個互聯網。

嚴格說,是整個成人世界的互聯網。那是2022年,春天,萬物復蘇的季節,男人們蠢蠢欲動。王玄卜也知道怎麼用最少的資源做行銷,毫無疑問他在這方面也有才能:他在成人網站「MePorn」上上傳了測試「妲己I」的短視頻,不過不是和真人,而是一根電動棒,「她」會隨著頻率、時長有不同的表情反應,手臂和腿部也能做出動作,還有肌膚特寫。視頻下半段,研發團隊集體出鏡,卸掉了「妲己I」的腦袋和四肢,向大家宣告這就是ES-Power,Electric Sex-Power。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整個系列要起這個名字,ES-Power,聽著像特種部隊,不像性愛機器人。

誰知道呢,哥們,起名字就是門玄學。為什麼麥當勞叫麥當勞?為什麼蘋果的電腦要向麥金托什致敬?為什麼可口可樂不叫彭伯頓快樂藥水?這一切都玄之又玄。不過我倒挺喜歡「她們」在中文世界裡的翻譯:電子炮娃。信,達,但不怎麼雅。

你用過本公司的產品嗎?

你瞧你,當然沒有了,我當時年薪六十萬美金,同時跟好幾個姑娘約會,為什麼要去跟機器人做愛?

那你的老闆呢?

……總有一天你可以親口問問他。

好吧,那麼,他們一夜爆紅,成為科創領域的黑馬,這時距離你入職還有兩年左右。

不錯,那一晚之前,他們還是幾個在車庫裡鼓搗機械臂和假乳房的理工男,那一晚之後就成了各大資本競相遊說的對象。你還記得我們在哥大讀碩士時住隔壁房間那個的勞森嗎?對,學經濟的那個,他說過資本願意投資任何可以生財的東西,「如果可卡因有朝一日合法,華爾街會第一時間把巴勃羅.埃斯科瓦爾的屍體挖出來,讓他簽字畫押」。

後來勞森發了瘋,從華爾街辭職,去參加了PETA組織,現在這會兒估計正在北太平洋的某個地方用棒球和土豆攻擊哪艘倒楣的捕撈船。

言歸正傳吧,王玄卜很快就註冊了蜻蜓公司,拿到了投資。為什麼叫蜻蜓呢?因為這種昆蟲在交配時會形成一個詭異的心形幾何圖案。公司出產的每一位炮娃,在其後腰和左腋下都會有個蜻蜓圖案的刺青。

研發團隊的人也都從原來的東家辭職,包括大衛.白。不過他可不像王玄卜那樣能買下什麼專利,嗯哼,他們只能花錢買面部表情模擬技術的使用權。

辭職加入蜻蜓的研發元老也包括那個白人?那個海豚科技公司的?

你看,我可不是什麼律師,但必須要澄清,那人很早就從海豚辭職了,辭職後才出於自願加入早期研發團隊,而且他的領域是為機械骨骼提供動力的液壓技術,海豚的Honey-Moo後來用的可是氣壓技術。他們之所以瘋狂起訴我們,只因為我們開發了更逼真、更便宜的產品,遠銷世界各地,斷了海豚的財路。

你加入蜻蜓公司時,官司還在繼續?

是啊,但那是法務部的事兒,蜻蜓的法務部幾乎是被槍指著才成立的,在收到海豚公司的律師函之後。你知道,這幫搞技術出身的理工男,總是習慣先發現問題,再解決問題,如果和技術問題無關,他們就是群後知後覺的超級傻瓜,從來不知道未雨綢繆。

法務部在被海豚公司起訴後連夜成立,公關部也是這樣,王玄卜出言不慎,結果發現在輿論上四面楚歌,於是就把我找來了。

他在面對媒體時顯得有點急功近利了。

急功近利?恰恰相反,朋友,我認為他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第一代炮娃,也就是「妲己I」上市後,他很快登上了《TIME》的封面,這時他還沒到四十歲。

你肯定看到過那一期吧?西裝革履,一本正經,面朝讀者,左側是「妲己」的側臉,正身體前傾去吻他的面頰,那對著名的「M」魔鬼尖角就在「妲己」的頭頂。

《TIME》上的專訪前半部分倒沒什麼:讓炮娃做到價格足夠低廉,例如,只要一千美金甚至五百美金就能買到,比一台二手車還便宜;開放加盟生產權,讓不同大洲、不同國家的人都能根據自己的膚色、偏好生產不同的炮娃。

可後半部分就出問題了,他太早說出自己的終極大目標啦--他認為最終,炮娃會成為「一文不值」的產品,技術共用,沒有壟斷,沒有專利,就像進入公共版權的文學作品一樣,每一個有性需求但無法和人類做愛的個體,都可以走進一所國營或者慈善機構、公益機構經營的房間,和炮娃來上一場完美的性愛體驗。而世界將因此變得更為美好,因為「床上無小事」,很多問題都是人類在床上得不到滿足而誕生的……BLABLABLA,我猜《TIME》當時採訪他的記者臉色比你現在還綠。

然後他就被攻擊了。

意料之內。我記得先是《明鏡週刊》?標題是什麼來著?《性愛共產主義者》?諸如此類反正。你們這些搞媒體的,動不動,啊,就想炮製一個大新聞。《明鏡週刊》只是吹響第一聲號角,更糟糕的是那些宗教團體,《天主教快訊》,《十字報》,《南方基督會日報》……一場圍攻,說他是撒旦,引誘人墮落,或者讓墮落變得像走進街角便利店一樣方便。

所以當我入職以後,首先要做的就是澄清概念,將他的這些說法視為自上世紀六十年「要做愛,不要戰爭」的精神傳承,是力圖通過性愛的普及和便利化打造一個「人類烏托邦」。我們甚至想過要聯繫保羅.麥卡特尼的經紀人,請老麥寫首關於炮娃的歌曲,你知道吧?類似「Power,power,pink room and shower……」反正類似這種,我對音樂不太擅長。

但我猜測要圍攻他的不僅是外面的人吧?

嗯哼,那些投資人氣得要死。如果一樣高科技產品無法做到專利和壟斷,那麼投下大筆資金還有什麼意義可言?他們打過氣勢洶洶的電話,或者從紐約或者倫敦飛過來跟王玄卜開會,但王玄卜只是很鎮定地告訴他們,他的那個終極計畫要在十五年或者二十年後才能實現,所以此時此刻,這些資方根本沒必要這麼緊張兮兮。

我記得,有個來自高盛的自命不凡的傢伙,腦門上幾乎印著我來自MIT(或許做投資的都是這樣的傢伙),就問他,那二十年後是不是連最精緻逼真的「炮娃」都落伍了?王玄卜就像看一條瘸腿的狗一樣看著他,說,那是肯定的,二十年後最新的技術,據他預測,將是把一根管子插進人的大腦還是小腦,可以在腦子裡模擬性愛的場景、觸感、聲音之類的,連機器人都不用了,所以到那時候第三世界或者發展中國家的陷入「性貧困」的可憐人可以人手一個炮娃,全世界的妓女都要失業啦,或者是天價。

高盛小子又問,那麼,蜻蜓公司可以現在就開始著手成立一支研發團隊來搞這個插根管子的項目嗎?王玄卜說,當然不能,因為這不是本團隊擅長的領域,據他所知,海豚公司倒是可能有這個計畫,跟哈佛大學醫學院合作的專案。

哇歐。

是的,哇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創業公司的領袖這麼告訴投資方真相的。為這樣的老闆打工可真他媽刺激了。

現在我可以理解你的工作壓力了。

是吧?反正我們沒能讓老麥給炮娃寫歌,但是我們決定讓王玄卜去各個大學做演講,因為既然你沒辦法說服那些頑固的保守派和宗教團體,那只能盡可能在年輕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群裡拉攏群眾。(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