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府城廣角鏡 〉城者,盛也,所以盛受人物也

古畫中的熱蘭遮城與大員市鎮相隔二百公尺。(詹伯望提供)
古畫中的熱蘭遮城與大員市鎮相隔二百公尺。(詹伯望提供)

■詹伯望

日前「安平古堡更名之亂」攪得大眾人心惶惶,而究竟古蹟名稱該用「熱蘭遮城」抑或「熱蘭遮堡」,學者專家也各抒己見,莫衷一是。但傳統上古今中外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我們倒不妨梳理看看。

在中國,《春秋》說得很清楚:「城者,禦暴保民之所。」就是用以抵禦外侮,保護人民。到了漢代,劉熙的《釋名》〈釋城〉也說:「城者,盛也,所以盛受人物也。」就是用來「盛裝」包納庶民百姓的。古代的都城、州城、府城、縣城,無不如此;而紫禁城則是皇帝起居並發號司令之處。

普羅民遮城模型。(詹伯望提供)
普羅民遮城模型。(詹伯望提供)

台灣入清之後,雖設台灣府,但起初並未建城,是直到數十年後發生朱一貴事件,才認真考慮建城之事。清初論詩拈出「神韻」說的詩人王士禎,在他的《居易錄》指出:「台灣府無城;別有城在其西南,曰紅毛城。」當時的紅毛城就是安平的熱蘭遮城。

同樣的,在台灣府尚未建城的康熙三十三年(一六九四年),高拱乾在《台灣府志》〈規制志〉的〈城池〉篇裡,介紹荷蘭人建造的兩座城堡的:「安平鎮城,在鳳山縣轄安平鎮一崑身之上。係紅彝歸一王所築。用大磚、桐油、灰共搗而成。城基入地丈餘,城牆各垛俱用鐵釘。周圍廣二百二十七丈六尺、高三丈餘;城內屈曲如樓台。辛丑年,鄭成功率舟師下之,即其城而居焉。今尚存。」這講的是熱蘭遮城。

又說:「赤嵌城,在府治西北隅。周圍廣四十五丈三尺、高約三丈六尺餘。無雉堞之設,名雖為城,其實樓台而已;故又名紅毛樓。紅毛酋長居之。鄭氏因以貯火藥軍械。今仍之。」這說的是普羅民遮城。

高拱乾講得不錯,「名雖為城,其實樓台而已。」這就點出「城」的定義問題。

康熙三十六年(一六九七年),郁永河的《裨海紀遊》也提到:「迨萬曆間,復為荷蘭人所有(荷蘭即今紅毛也);建台灣、赤嵌二城(台灣城今呼安平城,赤嵌城今呼紅毛樓),考其歲為天啟元年。二城彷彿西洋人所畫屋室圖,周廣不過十畝,意在駕火砲,防守水口而已;非有埤堄闉闍,如中國城郭,以居人民者也。」

易言之,在高拱乾和郁永河的眼裡,中國的城郭是有其條件的。就高拱乾來說,安平鎮城(熱蘭遮城)的「城牆各垛俱用鐵釘」,可稱之為「城」;但赤嵌城(普羅民遮城)由於「無雉堞之設」,所以空有「城」之名,其實只是樓台而已。

郁永河的定義則更加嚴謹,他認為荷蘭人所建的這兩座城,「彷彿西洋人所畫居室圖,周廣不過十畝,意在駕火砲,防守水口而已;非有埤堄闉闍,如中國城郭,以居人民者也。」

「埤堄」亦作「陴堄」,指「城上開小洞的短牆」,和「雉堞」意思差不多,亦稱「女牆」,和現代建築稱的「女兒牆」一樣,都指短牆。至於「闉闍」,「闉」(音因)指的是「城曲處的兩重門」;「闍」(音督)是「城門台」。

它們最大的分野其實是,一如郁永河所說的,中國的城郭,是築來給人民居住的。

康熙年間隨南澳總兵藍廷珍來台平亂的藍鼎元,在《東征集》裡,針對建城只住官兵即可,不必考慮百姓的想法提出批判:「夫設兵本以衛民,而兵在城內,民在城外,彼蚩蚩者不知居重馭輕之意,謂出力築城衛兵,而置室家婦子於外,以當蹂躪,夜半賊來,呼城門求救,無及矣。論理宜包羅民居為是。…若只防衛官兵,俾蚩蚩者心寒而齒冷,非經國安邊之道也。」軍人保衛人民,乃是天職,那有人民反過來保衛軍人的道理?

以此來看熱蘭遮城與普羅民遮城,都不夠格稱為「城」;它們都在堡壘之外,另建大員市鎮與普羅民遮市鎮,並未一開始就把庶民百姓包羅進去。

(作者為地方文史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