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故鄉願景》江賢二從心美學 用一輩子追尋那道光

江賢二窮極一生都在追尋心中那道幽微的光。(莊哲權攝)
江賢二窮極一生都在追尋心中那道幽微的光。(莊哲權攝)
江賢二每天看著太平洋,太平洋就自然地進入他的創作中。(莊哲權攝)
江賢二每天看著太平洋,太平洋就自然地進入他的創作中。(莊哲權攝)
江賢二搬到台東,給他最大的能量是創作的自由度。(莊哲權攝)
江賢二搬到台東,給他最大的能量是創作的自由度。(莊哲權攝)
江賢二利用各種媒材,詮釋台東的藍。(莊哲權攝)
江賢二利用各種媒材,詮釋台東的藍。(莊哲權攝)
江賢二藝術園區戶外設有水天一色觀景區。(莊哲權攝)
江賢二藝術園區戶外設有水天一色觀景區。(莊哲權攝)

「自由!」在藝術創作的路上走過千重山萬重水,江賢二(見右圖,莊哲權攝)被問到台東給他最大的能量是什麼,他不假思索地說「是創作的自由度」。台東的大山大海,讓藝術家重新打開心靈的門窗,以前看山不是山的孤傲、晦澀,到此刻看山又是山的豁然、放鬆,豐厚的生命與源源不絕的創作能量,皆作如是觀。

冬天太陽起得較晚,清晨5點還沒亮,江賢二已起床,在都蘭山半山腰的露天陽台上,泡杯濃郁咖啡,聽著加拿大鋼琴家顧爾德彈奏的巴哈鋼琴協奏曲,坐看拂曉天光,直到旭日從綠島上方升起,萬丈光芒照在壯闊的太平洋上,接著便開始他1天的工作,這是江賢二落腳台東的日常。

喝咖啡聽巴哈 清空腦袋樂創作

江賢二自認是個滿死板的人,他呵呵笑了2聲說,自己一定是早上4、5點就起床,一定要喝杯自己煮的咖啡、一定要聽巴哈,「把腦袋清空,什麼都不要想,你會得到很多」,然後開始創作,台東天氣熱烘烘,所以要趁還涼爽的時候工作。而到了傍晚,太陽即將西沉時,江賢二稱為他的「happy hour」,工作了1天已經疲累,他坐在露台,喝著紅酒、聽著爵士樂,看著每天都不一樣的彩霞,享受著孤獨,如此日以繼夜,這就是生活的儀式感,「真的很棒」。

談到孤獨,江賢二話鋒一轉說,喜歡嘻嘻哈哈的人當不了藝術家,因為藝術家不可能在那種情境下創造出好東西,古今中外優秀的作曲家、畫家都是在孤獨、痛苦、不順遂的時候,才能提煉出感人又有力量的作品。

愛上台東金樽 一住下來回不去

江賢二跟妻子都喜歡海,那年夫妻倆從台北開車經過宜蘭、花蓮一路南下,到台東金樽時就愛上這個地方,原本只想度假用,每個月來住個3、4天,像在郊遊,可以看看海,「但是一住下來就回不去了」。

很多人覺得他搬來台東後的畫風變得鮮豔、活潑、開放,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台東給他創作的自由度,「這是搬到台東以後最難得的,也是最重要的」。江賢二指著前方的碧海藍天說,「你看這樣的天空、這樣的海,浩瀚美麗而且豐富,身為藝術家,尤其是我,一定會受影響」。

待過紐約巴黎 內心感覺浮浮啦

雖然江賢二在紐約大西洋海邊住了10年,但是回首在紐約、巴黎的創作期間,他用台語說,感覺就是「浮浮啦」,像在半空中,紐約雖然有公園,也有花,但是可能當時自己太年輕,不是視而不見,就是完全沒注意,「這跟年紀也有一點關係」。

打造藝術園區 想對社會有回饋

當然,自由也不是唾手可得,江賢二用堅定的語氣說,自己活到81歲了,任何材料都可以成為自己的作品,「創作的自由度」乍聽之下好像很簡單,但仍要經過4、50年的歲月淬鍊,即使年輕時有此想法,但是因為經驗還不到,也做不出來。江賢二常常說,「台東是給我第2個藝術生命的地方,如果我沒有搬到台東,一直待在台北,也許20年前就停在那邊,就不可能創造出新東西」。

江賢二之所以在台東金樽海邊打造藝術園區,起心動念是他認為,藝術家一輩子都關在工作室裡,對社會沒什麼貢獻,藝術家應有一些回饋。面積約2甲地的「江賢二藝術園區」,建築設計以清水模為主題,將有5個館,現已完成2個館,戶外設有水天一色觀景區,預計2024年完工後開放,山坡上是江賢二住宅和畫室,也正在蓋可鳥瞰金樽海景的駐村基地,未來可提供國內外甚至是台東在地藝術家、作曲家或文學家駐村交流。

其實江賢二40幾歲住在紐約海邊時就有這個念頭,只是生命的際遇不能盡如人意,所以一直未實現,搬到台東後又重燃這個念頭。他直言以前不喜歡交朋友,年紀大了後,覺得與他人互動很重要,「很多藝術家不懂如何處理人跟人之間的關係」。

美無絕對標準 一定要有真和善

對於美是什麼?江賢二沉思了一下說,美包羅萬象,跟層次及個性都有關係,沒有絕對的標準;所謂的真善美,美一定要有真,好的藝術品一定是打從心裡出來的,假不了;美也一定要有善,也就是從做人開始,做人比藝術更重要。

眾所周知,畫抽象畫的江賢二早期約有3、40年時間因為不想被外面的光干擾,習慣把窗都封起來,將自己關在密閉的空間,以便更敏銳地捕捉心中那道幽微的光,那段期間被稱為「封窗作畫」,作品以灰黑色調為主,強調層次與質感。

他說,以前老師教的印象派繪畫技巧都是光線從東邊來,會有影子投到西邊,但他要的不是這個,這些對他一點都不重要,在畫作中除了油彩的厚薄外,更想表現的是可感動人心的精神性。

窮極一生都在追尋心中那道光的江賢二說 ,即使搬到台東後的創作,色彩變得繽紛鮮豔,也不是真正陽光的光,依舊是心中那道自觀內省的光,只是工作環境條件較不一樣而已,談到這裡,江賢二更堅定地說,「搬到台東絕對不是只有因為這裡陽光充足、明亮,這麼單純的原因」。

「藍色最難調出來。」閱覽江賢二的畫作,除了油畫以外,這幾年他用了許多媒材詮釋台東藍,在剛結束的台東美術館江賢二個展中,主視覺「海的聲音」一大片藍,是他長時間擦拭顏料累積下來的衛生紙團後製而成,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單件作品。

「其實沒有刻意要創作海,但早上起床看的都是太平洋,可能太平洋藏在我心裡太久了,不知不覺就變成海了」,江賢二說。

古典樂是江賢二重要的生命養分,也是創作的靈感,他從初中時代就每天接觸古典樂,已經離不開他的生命,不管心情不好、開心或有點成就,都要有古典樂陪伴。搬來台東3年後,他創作出作曲家孟德爾頌「乘著歌聲的翅膀」,另外也創作「向巴哈致敬」、「德布希‧鍵盤」等,都是以古典樂為靈感的作品。

那天訪問江賢二,身形清瘦的他,雪白頭髮綁著馬尾,顯得神采奕奕,說話不疾不徐,令人如沐春風。從工作室走到展場,步伐輕盈穩健,完全看不出已屆耄耋之年;而他的穿著也永遠是同一款的格子襯衫,最特別的是他沾滿顏料的褲管及鞋子,成了獨一無二的生活藝術品,原來大師的行住坐臥,都可以是藝術。

在豁達中揮灑 每天都是賺到的

「現在每1天都是賺到的。」超過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江賢二說,活到81歲,什麼時候離開很難講,想創作的東西還很多,當然希望可以健康做下去,但也不會特別抱這種奢望,重點還是可以為下一代和這個土地多做點什麼。

日漸黃昏,江賢二依例在露台啜飲著紅酒,北風凜冽,殘陽如血,這時候他捨古典樂而改聽讓人放鬆的爵士樂,在看山又是山的豁達與圓熟中,他輕鬆暢快地揮灑生命餘暉,死生無悔,自由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