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這帖藥

「最近怎麼了?字看來魂不附體似的,好像比較煩躁。」「是不是邊滑手機邊寫字啊?怎麼時而好,時而不好。」「字好像寫到沒什麼感覺了,變成機械性的自我重複了?」「總有些動作展不開,卻有些動作又收不起來,可以寫幾個字給我看,讓我看看你的用筆姿勢嗎?」「最近字怎麼看起來有點拖沓沉滯,沒什麼節奏感?」等,這些是在我的書法課堂上,經常出現的幾種問句,同學們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就像等待檢查醫院報告出爐一樣的緊張。

有時候看著學生的字沉思良久,怕學生覺得被否定而心裡難受,還得用委婉的語氣,請學生更換學習的字帖。我對更換字帖的慎重,宛如開藥方般講究。因為更換字帖,不只是形式上的嘗鮮,還意味著更換書寫的動作模式,在不同的書寫規範下獲得喘息釋放、節制收斂,延展動作的豐富性。傳世碑帖早已經過千百年來無數的「人體試驗」,其藥性只要熟讀書史、書論大致可知,有的字帖適合平常保養免墮習氣,有的字帖則為短期特效藥,須謹記醫囑小心服食。

有時候書法老師得像心理醫師般適時傾聽學生心聲給予輔導;有時還得扮演復健科醫師的角色,矯正書寫動作,有時開出多聽音樂的處方籤,要學生從音樂裡感受節奏與旋律,體會由內而外的書寫律動感。這種像醫生問診般的書法教學,並非毫無根據,蘇軾:「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的話語,很難不讓人從醫者的角度來審視毛筆字的「健康狀態」。

醫書有云:「古人善為醫者,上醫醫未病之病,中醫醫欲病之病,下醫醫已病之病,若不加心用意,於事混淆,即病者難以救矣。」像我這種上課方式,充其量也不過是「下醫」而已。若要說書法上的「上醫」莫如當代書法大家于右任,據聞他曾解釋何以「朝臨石門銘,暮寫二十品。」的緣由,他說:「人都有過與不及偏剛偏柔的習慣,需要在一朝一暮時間裡做出對治,習慣才能轉化。 一個人早晨起來,正是清明在躬,有一種擇善固執的頭腦,《石門銘》的書法是剛柔相濟的書法,既含有發強剛毅的骨氣,又含有寬裕溫柔的血肉,用它來作早課摹臨,身心上的偏病就轉化得很快。人到了下午,情況又變得不正常了,由身體疲倦而志氣昏沉,這時陰多陽少,柔多陽少......把發強剛毅的 《龍門二十品》用它來作為暮課暮臨,身心上的懶散病,才能得到糾正, 這就是我朝臨暮臨的哲理。」右老透過碑帖的「以形補形」來保持清明的精神狀態,聽來不像藝術理論,反倒更像治「未病」的養生祕訣了。

樂齡時代首重養生,書法的養生效能大有發揮潛能,書法這帖良藥,服食要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