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的紫鳳蝶

L,

已收到你的相片。你終於完成了飛行的夢想。藍空巨大,天使雲絮漫飛,濱海日陽將你鍍得膚質金亮。海浪自螢幕朝我潑濺而來,滾熱細沙竄上前額葉,什麼俱悉數傾出。我自斗櫃取出小學畢業紀念冊,憶起當時我們於校園過道緘默地交換簽名後各自離去。看著你的背影,我掌中緊握一把待遞出的糖,像一記小女孩未竟的甜吻。你就此離開我柔軟的小心臟。

高中時你來訪,你已不再是瓜皮短髮小童了;一身皓白寬大蝴蝶袖襯衫打折西裝褲尖皮靴小露頸胸,高䠷膚白大眼,像位俊美王子。你的眼瞳漫散著粼粼閃光。我們倚在窗前聊夢想,你想當凌空翱翔的空少,著素淨筆挺制服與雲等高。我卻僅能繼續我圮敗的課業,在絕望的泥淖裡掙扎擱淺。

經過了許多年後,在我中歲婚禮前夕我們重逢。妳為我插上一座華麗壯闊的麝香百合慶賀。花朵清香純雅,寓有百年好合之意。我們猶如訣別又無語的情人(我單戀),如百合持續盛放著幼年的潔白靦腆。

記得那日咖啡館淺核桃色木桌鵝黃燈下,我倆靜默對坐。妳含蓄地舀一勺優格溫婉敘事,像一隻青澀不語的佇於窗櫺的白鴿。妳輕挽如絲長髮,身型窈窕頸額白晰話語輕軟。妳如一支輕盈的羽毛,搧起纖細的風,卻讓我感受到妳沉重堅定的意志。L,妳展開鱗鱗孔孔的羽翅,遠離島嶼俗世,跨越尖利的荊棘展翅飛往異地。孤身地與妳震盪的心跳為伴。妳步步艱辛,設法於邊陲鋼索般地站立為一條極細微的幅度,猶如熟稔的芭蕾舞者。我彷彿蹲下親吻妳緋色腳尖。

多次午夜,電話裡妳對我嚎哭:「我為什麼要承受如此?」頃刻,我們雙雙沉入無底的永夜。我屢次掬起妳話語的浮沫,試圖撿拾妳的破片,與舉起妳鉛錘般的重量成為妳。妳說;妳是被命運詛咒錯置的靈魂,鎮日流離失所,遊走他處,只能顧自飲罄一整甕寂寞。

L,我所理解的孤獨如是輕盈空懸,亦如是沉重。一如我這般邊緣怎麼不理解妳的苦楚。我們的手臂同樣擁有上天賦予的印記,孤行穿梭於繁擾嚴厲的社會,迴避最正確優良的基因群體,拖著缺憾踽踽而行,妳凝視水杯裡變形的倒影,吞服粉彩色藥錠,懷揣憂悒不安地走過懨懨的每一天。我們皆是寂寞暗啞的蝶,有著孤獨的黑羽非典型的嗷叫聲,進行著衰老跋涉的飛行。妳攀爬的每一座陌生的黑夜早晨是一種命定。

臆想妳自迢遙的先古拖曳一襲寬絲袖長衫裙,髻插步搖姍姍而來,頸懸鎏光墬飾修眉抹粉。妳是匆忽如一道閃電,一拂風的眼神即令妳驚懼。妳像血泊色的大理花,手仍執拗地牢握命運的髮簪;妳說,這是個豪華的賭注。妳躺在冰涼的手術檯屏息以待,削刮片片肉身,毫不留情地被剮去,重建,妳奮力扯去界線,只為了重生。

L,這麼多年過去了,妳默默承擔不符主流的暴力,背負離經叛道之罪。妳要得這麼少,渴望平凡純粹,只想成為喜歡的自己,卻連吐納出一口嘆息都是奢侈。世間遼闊如此,怎不容妳?

傳統主流侷限了想像,世界非藍即粉,僵固的社會人造思維殘忍。性別是流動的。倘若世界僅存二元化是多麼荒謬?誰又能界定正常與違常的分野?獨特,並非眾所指摘的異類,你們可聽見窸窣微渺的呼聲?

L,妳的人生是場進化論。妳掙脫命定的坑臼撞擊玻璃天花板。妳是英雄,最美的程蝶衣,柔美剛毅地盛放為一朵珍貴的紫鳳蝶。

繼續妳的翱翔;妳飛行的角度真美。愛妳的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