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產的結局

「教授」喜歡看英文書，也喜歡把英文書譯成中文出版。由於年紀大，眼力不濟，時常會把英文書拿到影印店放大成A4或甚至B4。雖然B4的影印本只能勉強擠得下書桌上被書占滿、只剩A4大的空間，他仍然樂此不疲。他看書和譯書的速度很快，經常光顧影印店。

這家影印店是附近的影印店最便宜的一家。老闆原是伙計，現在的伙計則原來就是老闆，不知什麼緣故，大概是欠伙計一大筆錢，他最後把店頂給伙計經營，自己變成了被雇用的伙計，欠的債從薪水中分期扣還。

這位原來是老闆的伙計身體孱弱，透露憂鬱的神情，也許當初他向伙計借錢，是要付大筆醫藥費。他的工作壓力很大，因為顧客很多，這位伙計看到「教授」常來影印書，有一次他問教授：「不是退休了嗎？怎麼還那麼認真？」口氣有點不耐煩，臉色陰鬱不悅。

作家觀月寫到這兒停下來。不對啊，這位伙計應該希望生意更好，應該對顧客和顏悅色，說不定生意更好後，老闆會加薪，債會還得較快。於是作家觀月把最後部分改成「有一次他問教授：『不是退休了嗎？還那麼認真，精神可佩』，口氣和臉色都顯露出敬意。」不過，作家觀月覺得這樣改有點不忍。身體不好，工作又繁重，如何可能笑臉迎人？

作家觀月繼續寫下去：

「教授」很同情這位伙計，不忍心看到他辛苦工作還債。「教授」心想，雖然這位伙計表面上和顏悅色，說不定心裡討厭他。他想減少印書的量，但他確實太喜歡看書、譯書，太需要把字放大，以免傷眼力。

「教授」心生一計。以後拿書去影印或去拿回印好的書時，都趁伙計下班但老闆還在的時候，這樣好像有點作賊心虛，其實，老闆把要印的書交給伙計，伙計聽命行事，印好的書也由老闆交給「教授」。總之，不管印書或取印好的書，「教授」都不必正面面對伙計，避免感到「難為情」。好像眼不見伙計，心就不「煩」。

這種方式持持續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教授」趁伙計下班後拿書去影印，卻見鐵門拉下來，上面貼了一張紙條：「結束營業」。「教授」心中一陣失落感，冒著大雨折回家，覺得是老天看不下去，有意懲罰他。

作家觀月寫到這兒，覺得有點殘忍，想要改成「上面貼了一張紙條：『有事外出』」，卻覺得不夠戲劇化。他要在「有點殘忍」和「不夠戲劇化」做一個取捨。

如果是「結束營業」，則伙計失業，「教授」會擔心他不知能否找到新工作還清債，而「教授」也要換另一家影印店，可能會不習慣，並且影印費會比較貴，但好處是，「教授」不必逃避與伙計見面。如果是「有事外出」，則「教授」會繼續瞭解伙計是否還了債，他會很習慣這家較便宜的影印店，但，問題是，他要繼續逃避與伙計見面。

作家觀月斟酌再斟酌，遲遲未能做決定，請教同為作家的妻子，她也不置可否，與兒子和女兒商量，他們都露出迷惑的神情，寫作那麼多年，老爸終於遇到瓶頸。

那夜，作家觀月輾轉床側，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