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Men 影評：倘若真有個上帝，但祂！...

【黃以曦影評專欄】《們》是亞力克斯嘉蘭(Alex Garland)的新作，嘉蘭早年有和丹尼鮑伊合作的《28天毀滅倒數》、《太陽浩劫》，亦曾改編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為電影劇本。嘉蘭開始為多數觀眾熟悉的許是2015年獲獎無數的自編自導作品《人造意識》，2018年的《滅絕》改編自知名科幻著作《遺落南境三部曲》中的一部，2020年在Hulu上播映的迷你劇《開發者》較少為人知，卻可說是最完整呈現亞力克斯嘉蘭世界觀的作品。

《們》打著A24製作團隊的名號，深受影迷期待，這片同樣有亞力克斯嘉蘭作品銳利又冰冷的調性，但情節更低度隱晦，類型上接近恐怖片而不是嘉蘭一貫的科幻片。

（以下劇情描述與電影討論將帶到情節發展與結局，請斟酌自行決定往下閱讀與否）

故事講述一名女子來到鄉間民宿，這幢有著美麗庭院的獨棟大宅符合她想給自己一點空間耙梳心情的需求。女子剛失去丈夫，起因是女子再也無法忍受丈夫太執著於兩人關係、不給她個人空間、更尤其是那種以命相許的情緒勒索。一次嚴重爭執後，丈夫就在她面前自殺，讓女子情緒崩潰。她來到民宿，努力打起精神，但仍時時在腦海中閃回與丈夫最後那幾天的畫面。

民宿主人親切但有點古怪，森林散步尾隨來了全裸的不明男子，主人戲稱長滿禁果的蘋果樹的果子掉了一地，分不清是老人還是男童的詭異男子，口出狂言的牧師……，異象一樁接一樁發生。更可怕的是，他們一個個闖入宅邸，搖身變成猙獰的陌生物種，將女子逼到近乎崩潰。

不看講究的美術，單從情節上而言，《們》簡單到甚至可說是有點陽春。萬頭鑽動有怪物要衝闖進來的獨身女子與鬼屋感豪宅很恐怖，但所以呢？這些奇觀如何組裝成一落值得的敘事？觀眾在觀影過程中難免抱著疑問。

最後眾怪物像俄羅斯娃娃，套疊地一個生出再一個，該段落除了視覺上的驚豔，或也可說是作者終於公布了意圖 ── 即是片名的「MEN」。這是人類朝他們的造物者無度需索的故事。……嘉蘭是怎麼看造物者/上帝的「心情」呢？

當電影最末，怪物崁套地跳出最內一層，那是女子的丈夫，不再驚恐、餘下的只有疲憊的女主角問他，「你(們)到底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丈夫回答，「我想獲得妳的愛。」

…..那一刻，我想起了Damon Lindelof的影集《末世餘生》（The Leftovers）中，當牧師遇到耶穌時的對話。面對牧師熱切提問著各種他想了一輩子的問題，耶穌冷淡地回答，祂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祂能做。

耶穌表明祂所做的任何事，無論看來多重大或神奇，無論是謎或奇蹟，那都非出於祂有意為之。祂不曾有要給世界任何啟示；沒有愛，也沒有恨；祂對人類沒有責任感，也沒有情緒；祂不曾去看著誰，緊盯著給出正確的獎賞和懲罰。……恰恰如《們》的女主角，面對無限上綱逼迫著索求、持續繁衍並每個都渴望被愛被負責的子民們，同樣莫名其妙、憤怒、迷惘又感到無辜。

對這題目有興趣的觀眾，務必找來亞力克斯嘉蘭的迷你影迷《開發者》互相為看。影集原名「Devs」，這是片中巨型運算機器的名字，但最後我們知道，這裡的v，是羅馬字的u，Deus其實是「造物者」的意思。影集讓電腦創造了一個無人（類）可分辨真假的擬態，由此辯證，我們自以為參與並掌握的所謂生存到底只是個懸浮的幻象。

《們》將論述視角從人類切換給造物者。……總是說人需要信仰、需要有所依賴、仰望，需要感覺到自己被凝視、被在意，焦慮著被評量和斟酌獎懲，這一切，終究在渴望自身的存在被確認的篤定感。……可倘若這一切不過是我們自己幻想出來的呢？又倘若真有個上帝，但祂並不在乎你呢？祂「只不過」創造出你，你真有資格要求他對你負責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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