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屬中論」 離間中朝韓

作者：黎蝸藤，旅美歷史學者，哲學博士，近年專注東海與南海史、國際法與東亞國際關係。

川普4月12日接受華爾街日報訪問 ，在內政外交多個關鍵性的問題上大幅度轉向，在美引起軒然大波 。幾天後，網媒Quartz刊登了有關中朝關係部分的完整訪談又爆出意想不到的問題。

川普說：「（習近平）接著講述有關中國與韓國的歷史，不是北韓，而是整個韓國。討論的是幾千年的歷史與無數的戰爭。韓國實際上曾經是中國的一部分。聽了十來分鐘，我意識到中朝之間的關係沒有這麼簡單。」

「朝鮮屬中論」當即在韓國引起軒然大波。

川普雖沒有直接說這是習近平告訴他的。但大家都知道，川普很少讀書，也不太喜歡看國務院與情報機構的簡報，獲得知識的主要方法是交談與看電視。

在同一篇訪談中，他似乎連金正恩也不太熟悉，混淆了金正恩與金正日 。可見，川普對朝鮮了解極為有限，他自己當然不可能說出「朝鮮歷史上是中國的一部分」， 因此這個信息來自習近平，無可置疑。

現在不清楚習近平如何表述，但說朝鮮歷史上是中國的一部分，完全不正確。

遠古時代，朝鮮半島上相繼有「箕子朝鮮」與「衛滿朝鮮」這兩個朝代，前者是商朝宗室箕子成立的；後者是漢初燕人衛滿成立的。

這兩個朝代太久遠，當時還沒有「中國」的概念，而且它們都是獨立國家，難以說是「中國的一部分」。

漢武帝滅亡衛滿朝鮮，在中國東北與朝鮮半島北部建立漢四郡。但無論衛滿朝鮮還是漢四郡都限於半島北部。當時南部已經有三韓（馬韓、辰韓和弁韓），它們不屬漢朝。

中國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半島北部興起高句麗，建都在開城（平壤），國力強盛時佔據中國東北大部分地區；南部則分屬百濟與新羅，史稱三國時代。

高句麗與中國沒有從屬關係，隋煬帝三次攻打高句麗，才逼得高句麗寫下降書；接下來唐朝又再攻打，從太宗打到高宗，才聯合新羅滅亡了高句麗。中國再次佔領朝鮮北部；但新羅兼併了百濟統治了朝鮮半島南部，而且很快就把唐勢力逼退到大同江以北。

之前，半島正朔都在南方。中國唐末，朝鮮半島上成立高麗，以開城（平壤）為首都，正朔開始北移。高麗與其後的朝鮮王國從未被中國征服。

勉強要算，也只有在蒙古人擴張的時候被蒙古佔領過，在其上建立了「征東行省」。

但第一，元朝本來已經不能算是中國，只能算是中國被蒙古「殖民」的一個時期；而蒙古攻佔高麗在元朝建立之前，也在攻陷宋朝之前，高麗更不能算是中國的一部分。

第二，高麗是蒙古的保護國，王朝延續到14世紀末；它不是蒙古的一部分，比中國徹底被蒙古滅亡還強一點。

第三，征東行省這個名稱帶有誤導性，它最早是為了攻打日本而設置的統籌機構，後來演變為一種羈縻機構，不是真正的行省。

朝鮮接受了明朝的「宗藩體系」，成為最典型的藩屬國。這種「東方式」的關係維持到清末。

藩屬國是一種不平等的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但並非「中國的一部分」：它在內政上有完整的獨立性，外交上也有極大的獨立性。朱元璋把朝鮮列為「不征之國」，承認了朝鮮的獨立地位。

《大清一統志》把朝鮮列為「朝貢諸國」，與日本、荷蘭、俄羅斯等並列，與新疆等區分明顯。

清末袁世凱等人曾經建議吞併朝鮮為中國的一部分，但被否決。中日《馬關條約》規定中國承認「朝鮮獨立」，才結束了藩屬關係。

從以上歷史回顧可以看到，朝鮮歷史上從沒成為中國的一部分，無論朝鮮半島北部被佔領，還是整個朝鮮作為藩屬國，都不能說整個朝鮮歷史上屬於中國。

習近平為何向川普「灌輸」朝鮮屬中論？有可能故意為之，也或是「天朝意識」不自覺的流露。

事實上，中國在最近十多年，在歷史問題上與朝韓爭議甚多。

朝韓認為源自本土的檀君朝鮮才是最早的朝鮮半島國家，但中國認定檀君不過是一個神話人物，半島上第一個國家是「起源於中國的」箕子。

中國把高句麗以及高句麗遺民建立的渤海國貶低為「中國的地方政權」；在朝韓看來屈辱的「朝貢關係」被中國學者鼓吹為維繫「東亞體系穩定的優越制度」。

在朝韓看來，中國不斷貶低朝鮮歷史，不斷誇大宗藩體系，都是對朝韓文化尊嚴的踐踏。

「朝鮮屬中論」一出，對朝鮮半島的影響難以低估。在東亞國家，這些維繫民族尊嚴的歷史問題的重要性，與現實利益問題相比不妨多讓。

難怪「朝鮮屬中論」一出，韓國媒體一片嘩然。

目前，韓國正緊張地進行總統補選，親中的文在寅原先一路領先，但最近已經被同屬左派但轉走親保守路線的安哲秀趕超。

在薩德事件中，中國對韓國的威嚇以及對韓企的刁難，正是主張部署薩德的安哲秀趕超的重要原因，朝鮮屬中論更為安哲秀拉票。中國所期待的親中總統當選的願望可能會落空。

朝鮮的反應不得而知，但不難想象堅持「主體主義」的金正恩咬牙切齒的樣子。最近朝鮮連篇社論痛斥中國，其嚴厲程度為歷史所僅見，不能說沒有「朝鮮屬中論」的影響。

朝鮮與中國離心離德，加大了朝鮮向美國靠攏，反戈一擊中國的可能。

川普說出「朝鮮屬中論」，本來美國應該最受韓國指責。可當大家都認為川普是被習近平誤導時，怒火都燒向中國，美國反而成為得益者。如果這是川普故意 「挑撥離間」，那麼只能寫一個「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