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們幹嘛要浪費上課時間發問?」嘴砲的美國人與沉默的台灣人(上)

作者:徐聖修/PhD Journey to the West

我從小就是個「問題學生」,課堂上總愛發問,除了好奇心,我發現提問能使我專注思考老師的講課內容,不過這個性與習慣常惹來異樣的眼光。

一個台灣「問題學生」心中的「大哉問」

記得大三那年的某門歷史通識課,教授每堂課都會滔滔不絕地講滿 50 分鐘,最後一分鐘,則會以「同學有沒有問題?」收尾,在一陣沉默之後便宣布下課。這門課一路上到期中,100 多人的班級,連一個問題都沒問過。

期末前某堂課,我鼓起勇氣舉手發問,卻把教授嚇了一跳,教室裡凝滯的寂靜,吵醒了在前一排睡覺的學生。我也吃了一驚,起身發問時,看到上百個同學對我投以奇怪的目光。這是此門課整學期第一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我好像是別人眼中的怪人,或許也真是如此。

大三、大四的選修課人數就少得多,上課發問也不會如此突兀。一次有位平常喜愛發問的同學聽不懂教授的講課內容,連問了兩三個問題,我就聽到後面的同學語氣不滿地抱怨:「厚,白癡耶,這麼簡單也不會,是不會自己回去看課本喔。」另一個同學也接著說:「對啊,每次都問這麼多問題,很浪費我們的時間。」聽到這些評論,自己突然意識到,我在發言的時候,不知道也被多少人在背後吐槽。

這些經歷使我在課堂或演講發問時,心理總有股拉扯的力量,似乎提問和發言這類「不合群、硬要出頭」的事情很奇怪。更使我好奇的是,為什麼有些老師並不鼓勵學生發問?難道其他學生都沒有問題?如果有,不會想問嗎?

帶著這樣的自我質疑來到美國求學,卻受到美國人「發問文化」極大的震撼……。

美國的發問文化:疑難雜症,問就對了

留學美國的第一年都在上必修課,一門課約 4、50 個學生。不過美國教授講課就沒台灣課堂上順利,一直被學生的問題打斷,總有人搞不懂觀念而發問。此時就輪到我內心不悅:「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去看課本吧,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跟幾個美國人混熟後,閒聊時問及此事,我問:「你們不覺得上課問這麼簡單的問題,很浪費時間嗎?」

他們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可是難道你不懂的時候不問嗎?」

我回答:「如果能在下課後在書本裡找到答案,我就不想在課堂上耽誤別人的時間。」

他們吃驚了一下,笑著解釋:「能在上課搞懂不是最好嗎?反正別人在意的話會說,教授也會制止,被制止就下課再問啦。」他們嘴角露出了既得利益者的微笑:「我們下課後要去酒吧,你要不要來?」

博班第三年修了一門認知科學所的課,與工程學院迥異,這門每一堂課都像上辯論節目。同學們時常在老師講到一半舉手發言,而且不只是澄清概念,更常表達質疑並提出自己完整的論述。老師似乎樂見學生發言,會加碼挑戰學生的論點;而學生也不甘示弱,就他們所具備的知識和思考,滔滔不絕地展開推論。其他同學也常加入戰局,提出各自的觀點。

身處在激烈的辯論戰場上,我這個小工程師只能目瞪口呆,毫無置喙之處。這已經不是勇氣也不是英文的問題(即使我用中文都沒辦法說得這般精采),而是這些學生具備深厚內化的知識、擅長邏輯與論述的技巧、擁有挑戰權威的勇氣,而且三者熟練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當然部分原因是我沒有深厚的認知科學的背景知識,但我還是十分震懾於我和他們在知識與學術上的溝通能力的差異。

我的其中一位指導教授曾說,所謂學術溝通能力,就是在眾多學者熱烈激辯時,有本事挺身發表及捍衛自己的論點。我不禁自省,這個差異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又該如何到達那樣的境界呢?

為什麼有 90 分的實力,卻只說得出 70 分的話?

我在留美台灣人圈子常聽到「美國人很會嘴砲但不(會)做事,台灣人很會做事但不會表達」這樣的說法。換言之,美國人可以將 80 分的實力,輕易嘴砲成 100 分;台灣人徒有 90 分的實力,卻只說得出 70 分──這是為什麼呢?我認為困難處從淺到深,有三個層面,分述如下:

第一層困難:表達的習慣

簡言之就是發言的勇氣與習慣。我自覺從小學到大學的教育環境,並不鼓勵甚至要求學生表達。老師上課問「同學,有沒有問題?」緊接著常是一陣靜默。我有時心想,難道老師不覺得學生都沒問題很有問題嗎?

另外我也發現台灣學生不常在講課或演講時發言提問,而是結束後圍堵教授或講者(我以前就如此)。似乎在公眾場合提出想法或發問會遭受眾人側目,覺得問蠢問題或想法有錯會被批評與看扁;心中有此想法,別人發言時便轉變為批判他人的觀眾。在這氛圍裡,想表達需要有很大的勇氣,更別提要把表達培養成習慣了。

反觀我所接觸到的美國教育,十分重視表達,甚至勝於重視內容。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發生在大四去美國伊利諾大學交換時,一堂小三學生的科學課。當時我們教小朋友用塑膠袋做降落傘,講解原理時,我問小朋友們:「為什麼降落傘不會像橡皮擦一樣,很快就掉下來呢?」

話音未落,全班小朋友竟然全部舉手要發言,甚至有幾個小朋友還調皮地想把隔壁同學的手壓下來──這景象在台灣小學可謂奇觀!不過聽到他們的發言還真哭笑不得:「降落傘比較胖」、「這樣比較安全」,甚至有小朋友被點到後抓了抓頭說:「我忘記了。」

對他們來說,發言是跟老師間的有趣互動,講錯話或不知道答案沒有關係,甚至要積極主動爭取發言權以獲得老師的注意。因此他們很早就養成表達的習慣。我的美國同學或同事都不覺得要表達自己的意見是件困難的事,他們聽到我內心的糾結時十分驚訝。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們幹嘛要浪費上課時間發問?」──嘴砲的美國人與沉默的台灣人(上)》,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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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聖修,Shawn Hsu,台大電機校友,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 (UCSD) 生物工程系博士。喜愛以工程技術探索大腦奧秘,抱持好奇心學習多元觀點,再以文字沉澱思考所理解的世界。留學期間常被問「博士生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念博士」。這個專欄旨在讓讀者一瞥留美博士生的研究之旅,並分享我對美國和台灣教育的觀察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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