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學習】台大學生為何會覺得自己是個「垃圾」?
作者:廖宥甯 Jocelyn Liao
2023 年 10 月 31 日萬聖夜,也是國立臺灣大學(下稱臺大)112 學年上學期期中考的尾聲。當其他國家、城市和學校的年輕人,正穿上精緻的萬聖裝扮上街時,臺大學生卻打扮成⋯⋯垃圾。
沒錯,數百位臺大學生穿起黑色垃圾袋,衝上椰林大道並在總圖書館前大喊:「垃圾!垃圾!」現場甚至放起了臺灣的垃圾車主題曲〈給愛麗絲〉,聽說還有人在椰林大道邊兜售起垃圾袋,一個賣 20 元,牟取暴利。
不過,由於臺大這次的垃圾遊行,只是起源於有人在臺大臉書交流版上偶然的提議,沒有太詳盡的籌備和宣傳,因此總圖書館前的人潮多為自發性參加;當然,也不乏我這種事先並不知情,中途看到朋友 Instagram 限時動態才跑去「看熱鬧」的看客。
活動結束後,網路上不意外地出現了許多討論,有人批評走上街扮垃圾的同學不過是「裝垃圾耍優越」、「真正的垃圾才不會呼朋引伴去垃圾遊行發社群」,也有人開始分析臺大校內的集體焦慮現象,但我看到最有趣的言論是:「我想要每天說『我就爛』,可以不要再幫我下註解了嗎?」
即便對這位或這些不想成為評論標的、覺得「垃圾就是垃圾」不需要太多解釋的同學感到不好意思,我依然認為臺大垃圾遊行背後,實在有太多有趣的動機和集體氛圍值得探討。畢竟垃圾會成為垃圾,應該還是有被丟棄或自覺被丟棄的過程吧?
冒牌者症候群與東亞「謙虛」觀的變奏曲?
近年來,冒牌者症候群(Impostor syndrome,或稱冒名頂替現象、騙子症候群)這個詞彙經常出現在傳統定義中的「名校」,不少外界看來光鮮亮麗、高學歷高成就的成功人士,卻認為自己「配不上」所擁有的聲譽。而在強調做人要謙虛、再有成就也要低調行事的東亞或臺灣,就算考到書卷獎全科 A+,大家還是習慣別太張揚,寧可被罵「戰術狗」,也好過被批評太囂張。
因此,在臺大校園裡,如果排名在比自己前面的同學說「我好爛」,我們也不好意思說出:「但我覺得我蠻棒的呀」,只好從上到下、不分成績高低,眾人一路「我好爛」下去。所以臺大學生愛說「我就爛」,或許並非真的覺得自己爛,而是因為周遭同儕都這樣說著。
或者再進一步,許多名校學生其實是以「我就爛」這句話當作以退為進、博得安慰和稱讚的手法──先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再等別人說出:「你怎麼會這麼想?你很棒啊!不要妄自菲薄。」
等等,這個思維怎麼和部分喜歡貶低自家小孩的臺灣傳統家長那麼像呢?
也有不少人質疑,臺大學生「假裝自己是垃圾」是優越感的一種展現,即便面對校園內的同儕會感到自卑,但往校園外看又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整體看來,垃圾遊行或許反映了臺大學生「極度自貶」和「過份自信」這兩種強烈情緒,但溯其根本,不過就是「臺大」這個頭銜在作祟:我們一方面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塊匾額,另一方面又在校外頂著臺大光環被社會審視。
但說實話,臺大內部的互相輕視情況非常明顯,Dcard 臺大版、臉書的黑特帝大和臺大交流版從來不缺各種歧視言論。例如反對臺師大與臺科大學生來臺大修課、申請雙主修或輔修學位,只因為認為「當年不夠努力的人,現在憑什麼享用臺大資源和光環?」
另外,根據觀察,許多理組學生會歧視文組生,文理組內部也有相當細緻的鄙視鏈(Chains of contempt),甚至同一個系之中,也會有人看不起與自己入學方式不同的同學⋯⋯
在這樣處處可見比較心態的環境中,會對自我產生懷疑,好像也不那麼奇怪。
他們說我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新世代的集體焦慮與反抗
好樂團 GoodBand 在 3 年前推出的流行歌曲〈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是我們這個世代人人都會哼上幾句的膾炙人口之作,甚至從高中起,學生們就會在每次段考後的大掃除時間點播該曲,在厭世旋律中為自己的成績與未來默哀。
許多評論認為,〈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代表著年輕「厭世代」的自嘲,畢竟我們經常被檢討是無法承擔壓力的爛草莓,連學校通過學生可請心理假,都會被師長們批評是「逃避問題」;又或者是我們不以存錢買房為目標,所以被長輩嫌棄儲蓄觀念有問題,「精緻窮」、「躺平族」、「月光族」等等,更是生活中再常見不過的關鍵字。
而我們這代大學生的學科基本能力,更是時常遭到質疑,許多教授認為 108 課綱讓學生的數理基礎下降,比如去年 5 月《天下雜誌》報導的〈大一生只有高一程度?台、清新生理工成績下滑三大關鍵〉,就在討論新課綱首屆高中生在進入大學後,於基礎物理、化學和微積分這些科目上的「災情」,表示本屆學生比起往年成績明顯下滑,並將矛頭直指新課綱造成新世代的學科基本能力下降。
另外,身為 108 課綱的首屆高中生,我從高中到大學都會聽到部分長輩說:「聽說你們現在不教中國史和中國地理了?那這樣你們是不是連朝代都分不清楚?」也因此總要為他們釐清迷思:新課綱雖然把中國史的名稱改為「東亞史」,但內容還是以中國史為主,還是會被抽考哪個省份在華北華南哪一區,還是必須背誦朝代表。或許該引用臺大歷史系一位教授的說法:「坦白說,在從前編年體的舊課綱年代裡,我不覺得大眾有比現在更清楚中國朝代的先後順序。」
因此,不知道是媒體過分渲染,還是「一代不如一代」的心理作祟,又或者真有其事實基礎,Z 世代在大眾眼中的形象,往往是手機上癮不自律、閱讀能力和基礎知識雪崩式下滑、抗壓性低只懂得享受⋯⋯
面對這些負面指控,有的人會直接反擊、有的人會用「我就爛」自嘲,但就算表面上笑著接受標籤,我身邊的年輕人們仍然費盡心力證明自己的價值,表面上展現出的焦慮,很可能只是內心迷惘感的冰山一角。
事實上,每逢期中期末考週,校園內都會被一股陰影籠罩,儘管主流媒體沒有太多著墨,但校內學生大多經歷過這樣的心路轉折:第一次聽到哪裡有同學自殺時,感到極度震驚;後來漸漸麻痺,甚至視為一種「正常」。
但,這真的是大人們想看到的下一代人嗎?
結語
話說回來,垃圾遊行意外吸引許多外國學生,除了當天能看到不少國際生穿著黑色垃圾袋快樂合照外,隔天我遇到一位法國同學,他還主動問起我有沒有去參加垃圾遊行,覺得非常好玩。
雖然這些外國學生可能不太了解「垃圾」這兩個字在臺大校園、臺灣社會中的脈絡,不過,垃圾遊行這一活動或許可以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內褲狂奔一樣,成為臺灣大學發揚到國際的特色傳統?
儘管如此,大眾可能還是要再三思考:為何我們的納稅錢所培養出的最高學府「菁英」學生們,會覺得自己是個「垃圾」?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我就爛!臺大垃圾遊行現場:身在最高學府的我們,為何覺得自己是個「垃圾」?》,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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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宥甯 Jocelyn Liao,是 Z 世代成員也是九年級生,想進入新聞業的歷史系學生,未成年即在臺灣各城市間漂泊的彰化鄉下小孩,姓名第三個字為了平仄和諧請讀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