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影劇】台灣鬼片新典型,為何大熱賣?

作者:韋晢/看電影的路上

2020 年 2 月,新冠肺炎疫情急速升溫之際,改編自大學校園鬼故事的《女鬼橋》憑著劇情翻轉與夜教主題激起話題,拿下了近 6 千萬元的票房,最後也在上架 Netflix 後打破了台灣電影的海外觀看次數紀錄,在國外掀起不少討論。

時隔 3 年半,《女鬼橋 2:怨鬼樓》終於在漫長的劇本開發與拍攝過程後登上院線。在一個溫暖的平日下午,我和導演奚岳隆、監製郝柏翔坐在前者的影像工作室,陽光穿過宛如溫室般的玻璃窗和屋頂,氛圍輕鬆,與首集上映時的疫情壓力明顯不同。

不過,這部早在第一集就使用彩蛋(例如首集海報上的湖面倒影,其實是鬼電梯;警衛室的廣播聲中,也介紹著不同學校的鬼故事)鋪陳的續集電影,其實是經歷了種種困難,才會延宕至今日才上映。

導演奚岳隆。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導演奚岳隆。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結合 AR 遊戲,打造沉浸式體驗

「有兩件事情我們苦惱很久,」參與了兩集《女鬼橋》編劇的郝柏翔說道,「一是我們要怎麼做得不一樣,二是我們要怎麼滿足觀眾的期待。

《女鬼橋》不同於其他台灣的恐怖片 IP,當《紅衣小女孩》與《粽邪》等系列多半是以一個特定的鄉野傳說為主題,「女鬼橋」卻只是單一一所大學的鬼故事,那麼這個 IP 的共同主題,究竟是台灣的大學鬼故事?還是都市傳說?抑或是劇情翻轉和燒腦劇情?

郝柏翔引用布萊克史奈德(Blake Snyder)的編劇教科書《先讓英雄救貓咪》中的一句話:「Give me something the same but different. (拿出相同卻又不同的東西)」他想起首集,由於是少數由大學生與都市傳說出發的台灣恐怖片,因此充滿了如手機直播、Siri 語音等科技元素。

於是,編劇們想到以擴增實境技術(Augmented Reality,簡稱 AR)的招魂遊戲作為主題,讓本來就有很多鬼故事的文化大學(片中為諧音的文華大學)學生,以遊戲設計為由接觸校園傳說,也避免了首集過度刻意讓大學生挑戰禁忌、角色缺乏積極動機的問題。

左為導演奚岳隆、右為監製郝柏翔。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左為導演奚岳隆、右為監製郝柏翔。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繼首集的手機直播畫面後,AR 遊戲提供了不同於典型 Found Footage(尋獲佚失影片)類型恐怖片的影像素材,因為其結合虛實元素的特性,使得觀眾與角色一時之間難以分辨手機螢幕上的恐怖元素,到底是來自遊戲設計,還是真實世界;而拿下手機對照檢查的驚險過程,即成了《女鬼橋 2》前段的一大觀影樂趣來源。

這也是特效出身的導演奚岳隆的強項──如此嘗試是為了製造沉浸式的遊戲體驗,而這正是他認為《女鬼橋》系列不同於其它台灣恐怖片的最大特色。「《紅衣小女孩》或《粽邪》是第三人稱、《咒》是紀錄片的方法,但我們是轉換多元視角,有點像在玩遊戲的過程,會先講故事給你聽,之後把畫面還給你,讓你從第三人稱到第一人稱,然後再切到第三人稱。我們把遊戲的設計放在電影裡,帶動大家去感受這件事。」

提到電影中幾場令人印象深刻的攝影機運動,例如開場時連裕婷(王渝萱 飾)進入校園時的空拍鏡頭,和搭乘鬼電梯進出「異空間」時的攝影縱向翻轉,奚岳隆也認為這些形式風格是為了帶領觀眾進入故事,以啟動一個龐大的世界觀。其實,類似的設計在首集也曾出現過,當時角色跑向無限循環的宿舍階梯前,亦是透過視覺語言去暗示已進入了另一種時空狀態中。

《女鬼橋2:怨鬼樓》裡的電梯場景。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女鬼橋2:怨鬼樓》裡的電梯場景。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技術提升,追求工業化發展的產業

然而,上述的大量視覺設計也使得《女鬼橋 2》相較首集的近 200 顆特效鏡頭,翻倍至超過 500 顆。不過,有了第一集的合作經驗,奚岳隆與特效團隊更有默契,使得他們可以在有限的成本下,增加視覺特效的敘事效果。

「我們視效的總成本雖然不低,但是單 Cut(單一鏡頭)的 CP 值是相當高的,原因是我們在製作上,都是 Create(創造)東西上去,而不是減東西下去。」奚岳隆指出,台灣電影常因前製過程不夠周到,而依賴後期特效去修正原先天馬行空的想法。他卻希望能夠透過良好的前期溝通,多多運用「加法」的邏輯,使特效成為讓原先的電影更升級的敘事工具。

完善的前期準備,也有助於讓現場的執行更有效率,降低不必要的拍攝支出。舉例而言,電影裡一場圖書館內的四角遊戲,需要同時調度四個角落的監視器、演員手持的手機與身上掛著的 GoPro,當然還有電影攝影機等多種素材。

實際上偌大的圖書館空間,也不可能讓劇組按故事順序在四個角落間來回拍攝,「我們必須把它拆平了以後來拍,所以每一個角落要拍什麼,就要被規劃地非常精準,這當然就會讓我們有比較多的前期功課,才有辦法在現場只剩下『操作』。」奚岳隆分析。

奚岳隆也以最近轟動好萊塢的中型製作《A.I.創世者》為例,同樣是特效出身的導演蓋瑞斯愛德華(Gareth Edwards),即是在資金條件的限制下,以創新的製作思維發揮視覺上的最佳效果。但奚岳隆也苦笑著感嘆道,「它的(成本)8 千萬美金已經變成了一個佳話,但 8 千萬美金是 24 億台幣欸!」

台灣的電影產業,尚未達到完全工業化的規模,使得許多技術都得從頭開始摸索,而無法系統性地發展。奚岳隆對《女鬼橋》系列的其中一個盼望,就是能透過技術層面的提升,去推動台灣的電影工業邁向更完整的規模。

翻轉時間與空間,擴大 IP 可能性

《女鬼橋 2》不僅承襲了首集的大學鬼故事與科技元素,也再度透過時間線的翻轉製造戲劇轉折,並透過林哲熹的角色串連了兩個故事。監製郝柏翔認為,一方面能解釋一段在首集中沒被交代的角色成長,另一方面則可避免太早完結故事,讓第一集最後「打破輪迴」、終結女鬼橋的彩蛋,不至於太快獲得解決。

《女鬼橋2:怨鬼樓》劇照。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女鬼橋2:怨鬼樓》劇照。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另外,本集也在片末設計了一個多重時空交疊的異世界,再度打破線性時間的思維,讓角色的手段與目的之間成為如輪迴一般的循環,也暗示了主角連裕婷與哥哥之間宛如命定的羈絆。

「這其實是我們《女鬼橋》的 DNA,因為第一集我們有賣一個特色,就是你所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才玩了兩條時間線變成三條。第二集我們一樣想要延伸這個元素,除了玩出時間線的差別,還製造空間的區別。」郝柏翔接著補充,為了測試這樣的劇情設定會不會太過艱澀難懂,團隊還邀請了 60 位業內人士進行兩輪盲測,依照回饋修正電影,使得最終的成品更符合邏輯。奚岳隆也認為這樣的設定,使得《女鬼橋 2》延續了觀看首集時的解謎體驗,讓電影更接近一個互動式的遊戲。

不過,相比起首集的駭人程度,《女鬼橋 2》隨著世界觀的複雜化、鬼魂形象的多樣化,不再謹守於傳統恐怖片的神秘與驚嚇氛圍,而是在後段逐漸轉為奇幻冒險的調性。電影中不只出現了首集的女鬼形象,還出現了泰文咒語、日本背景的建築師、西方的芭蕾舞者、讓人聯想到麥浚龍《殭屍》的惡靈,還有宛如《哈利波特》催狂魔般飄盪的鬼魂。

這樣的設定與近年來強調文化脈絡的台灣恐怖片大不相同,展現了另一種朝向國際觀眾的策略,最後也成功在上映前即賣出了破紀錄的 41 國戲院版權,似乎有望延續上一集的海外熱度。

郝柏翔認為,除了善用文化大學的藝術學院背景而創作出的「國際化」鬼魂形象,能順利行銷給海外發行商,還歸功於三個主要原因:

一、鬼片本身是一個最沒有文化隔閡的類型,片中創造的 AR 遊戲或招魂儀式,其他國家雖然沒有看過,可是哪個學校沒有鬼故事、哪個學校沒有畢製?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講都很有共感。

二、承接第一集的好成績,當時有很多國外的 YouTuber 都有拍影片聊《女鬼橋》,其中很多有破百萬的觀看次數;

三、我們的海外銷售公司 WME,他們非常有力,我們也因為有好萊塢的強大資源,才順利推進了 41 個國家的院線。

找到女鬼橋的專屬 DNA

《女鬼橋2:怨鬼樓》劇照。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女鬼橋2:怨鬼樓》劇照。圖/樂到家國際娛樂 提供

最後,我提到訪談中一直被提到、卻衍生出無數答案的問題:「究竟什麼才是女鬼橋的 DNA?」當前兩集成功延續了許多共同元素,卻也在類型上有了些微的鬆動,未來「女鬼橋」IP 的發展,存在著什麼樣的核心定位與框架?

郝柏翔用了一個相反的概念來回答:「我覺得它一定要有不同的元素在。」他以漫威宇宙的《美國隊長》三部曲為例,首集從英雄誕生故事開始,接著在第二集變成了諜報電影,第三集又成了明星大亂鬥,「它表面上是一個超級英雄片,可是骨子裡面都不一樣,這才是我覺得如果要做一個系列作品的話,必須做到的事情。外表上看起來都是一部鬼片,可是骨子裡都要有不同的元素,這個是我很期待的。」

與郝柏翔培養出絕佳默契、一搭一唱了一下午的導演奚岳隆,給出了一個「same but different」的答案──他以成為「華人世界裡的鬼片美感代表」為目標,希望能不斷提升遊戲式的互動感與華麗的視覺運用。

「『橋』畢竟是個連接空間與空間的介質,所以希望《女鬼橋》這個 IP 能繼續延伸,帶著視覺效果、時間線、遊戲概念這麼多的武器,給觀眾更多的驚喜。」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台灣鬼片新典型,未上映就賣出 41 國版權──專訪《女鬼橋 2:怨鬼樓》導演奚岳隆、監製郝柏翔》,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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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韋晢,愛看電影的大學生,現就讀台大心理系、社會系。曾參與第一屆金馬青少年電影團、第五屆金馬亞洲電影觀察團,現為台灣影評人協會、臉書專頁金樹懶獎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