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影劇】為何《奧本海默》被譽為集大成之作?

作者:王善/阿善 Café 的世界分館

3 年前的《TENET 天能》上映後,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因為串流平台與電影院同步上映的相關爭執,堅持戲院映演的價值不可妥協,與華納兄弟「分手」,這次則在新東家環球影業交出首部新作《奧本海默》(Oppenheimer),同樣獲得廣大關注。

有人認為或許是報復心態使然,華納兄弟影業刻意安排大作《Barbie 芭比》在同一週上映競爭,引爆近期的「芭本海默」(Barbenheimer)效應。就全球票房而言,雖然是《芭比》大獲全勝,締造許多年度紀錄;不過單就臺灣的票房表現,首週末卻是《奧本海默》略勝一籌──可見諾蘭導演在臺灣的名氣與口碑,讓他即便執導較為生硬的「歷史傳記」題材,仍能運用獨樹一格的手筆,吸引觀眾入場。

熟悉諾蘭、或初次接觸諾蘭電影的舊雨新知,普遍都能深刻感受到他強烈的風格化敘事手法,以及不顧好萊塢「膀胱時間」,兩度(《星際效應》169 分鐘、《奧本海默》180 分鐘)拍出近 3 小時片長的作者堅持。

因此,本文將解析《奧本海默》的敘事手法,並回望諾蘭過往作品,解釋這部「原子彈之父」的傳記電影,為何是諾蘭的集大成之作,線索在哪?

  • 小提醒:本文將提及部分電影劇情

「芭本海默」迷因助攻兩片票房。圖/Matthew McQuilkin@Flickr
「芭本海默」迷因助攻兩片票房。圖/Matthew McQuilkin@Flickr

線索一:「三線剪輯」再現,沉浸式的電影體驗

「別去理解它,去感受它!」這是來自諾蘭前作《TENET 天能》(下稱《天能》)的台詞,卻也為他的電影精神下了註解。「非線性敘事」已經成了諾蘭電影的代名詞之一,他打破大眾對電影故事「順行」的時間概念定義,玩弄時間、玩弄剪輯,呈現電影裡時間的可塑性,提醒觀眾你正在「看電影」。

在《奧本海默》裡,諾蘭沿用他曾在 2017 年《敦克爾克大行動》嘗試的「三線剪輯」,將奧本海默研發原子彈的故事線、安全許可撤銷的秘密聽證會、史特勞斯被任命為商務部長的美國國會,三條故事線交錯剪輯。跟他過去所嘗試的一樣,每條故事線的時間尺度不同:研發原子彈花了數年時間,另外兩條故事線,按照台詞暗示應該都橫跨數日,但諾蘭並不在意觀眾知不知道過了多久。

電影當中,故弄玄虛的解釋性對白貫穿全片,各種艱澀的歷史背景,像是「麥卡錫主義」、「量子力學」、「原子能委員會」,導演都沒有打算解釋清楚,而是透過不停移動、推軌的鏡頭,加上快節奏的剪接、不使用長鏡頭,讓觀眾跟著角色的情緒走,就如同影迷們大喊「燒腦」的《天能》、《記憶拼圖》等作品一般。

為了讓觀眾跟著電影經歷情緒起伏,諾蘭知道他必須像過去在夢境劫盜電影《全面啟動》一樣,使用大量的特寫鏡頭、手搖鏡頭,讓觀眾跟著奧本海默博士一起「暈頭轉向」,淹沒在道德困境與思緒潰堤中。

不過,《奧本海默》的不同故事線,卻仍舊保有各自的性格:史特勞斯視角的美國國會故事線,近乎是政治驚悚片的風格,有著極為節制、冷冽的黑白畫面,背後整齊的辦公桌、冷靜的剪輯,象徵著政客的現實;至於奧本海默主觀視角的另外兩條故事線,則更有「人味」,除了暗藏在畫面中的畢卡索畫作,亦交錯剪輯著看似無關的原子意象畫面,象徵天才與極度焦慮、興奮的研發計畫。

然而,這些看似突兀的「星星、波動」科學畫面,卻能成功幫助觀眾進入角色內心,達到在電影院觀影時的沉浸感受、體驗──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線索二:以科學反映人心,映照角色焦慮

在觀看本片的過程中,最讓我享受、震驚的時刻,就是絕美的物理微觀世界畫面。這些看似是脈衝波、星空、粒子、原子核的影像,還有原子彈的爆炸光束、火焰,一次次在奧本海默的心中、眼前出現,成為了他內心焦慮的符號。

奧本海默形容這是「另一個宇宙」的畫面,總是在他想家、受挫、被誤解時出現在眼前;看似是超自然的幻想,卻仍緊扣電影對於量子力學的主軸──諾蘭的電影重視科學(或是還未證實的未來科學),並且用以象徵角色的憂慮,其實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奧本海默心中擔心引爆原子彈,可能會點燃大氣層而毀滅世界的「連鎖反應」,一再在他眼前出現。在電影結尾,看盡美、蘇的軍備競賽展開,奧本海默意義深遠地說出:「反應已經開始」,將連鎖反應拿來作為科學失控、人類自我毀滅的象徵。

諾蘭這樣對科學的著迷,並將其緊扣電影劇情形成人文象徵,也是他「諾蘭式」影像的重要痕跡。

在 2010 年的《全面啟動》裡,他運用「夢科學」形塑出多重現實,在現實間相互影響,夢可以隨意延伸、旋轉,變成物理化的實體;正如同片中經典場景旋轉迴廊,還有隆起的都市大樓,諾蘭將柯柏、亞莉雅德的恐懼、不安,化成可見的實體符號。

至於 2014 年《星際效應》的黑洞科學基礎,將能夠被扭曲的時間、空間,用以建立跨越時空的父女感情;《敦克爾克大行動》的海上艦艇逃難,成為整體大撤退的寫照,士兵無路可逃,只能盡力求生抑或等死;《天能》會倒流的時間科技,建構出主角每次的混亂、不知事情進展的狀態,回應諾蘭對電影時間的著迷,試圖顛覆因果邏輯結構。

上述這些科學所延伸出的心理焦慮,在諾蘭的電影中,常常是一種兩難的選擇困境:奧本海默博士,在面對科學發展時游移不定,一方面想結束戰爭,一方面又怕造成傷亡,不確定自己的努力是否正確。

又像是在敦克爾克大撤退當中,為了求生的自私英國士兵,在即將沉船之際只能將非我族類的法國大兵拋棄;或是《星際效應》的太空人男主角,在與女兒分離之際,陷入拯救全人類或守護家人約定的力不從心⋯⋯

諾蘭身為人文背景(畢業自英國文學系)的導演,既懂科學,卻又知道得把科學帶回人文的道德訴求──這正是何以他的電影在影史中為數極多的科幻片中,能格外醒目與動人。

線索三:配樂領導節奏,音效妝點情緒

影迷欣賞諾蘭的作品,除了分析視覺之外,也往往樂於討論讓人驚豔的聲音設計。

本次是諾蘭第二次和瑞典作曲家魯德溫葛瑞森(Ludwig Göransson)合作,如同上一次在《天能》的聯手效果,兩人攜手將配樂配得很「滿」,讓全片彷彿有一位音樂的敘事者,將故事娓娓道來,創造極佳的流動感。

《奧本海默》配樂以弦樂為主,有非常明顯的旋律貫穿全片,有時甚至搶了演員講台詞的戲。如同《全面啟動》,諾蘭將電影的節奏交給了配樂:當奧本海默開始解釋科學、計畫,很明顯地,旋律就跟著起舞;當事態即將失控,就和《天能》一樣,配樂會以誇張、不和諧的下行音階,讓觀眾感到極度「不安」──同時,讓人聽起來無盡下行,彷彿會墜落谷底的配樂技巧施帕音(Shepard Tone),從《黑暗騎士》到《敦克爾克大行動》,早就成為諾蘭電影的招牌配備,這次一樣被用上。

音效部分,各種電流聲、原子噪音、滴答聲、跺腳聲,搭配著奧本海默的焦慮,通通在關鍵時刻,讓觀眾心揪了一下,在音響設備優良的電影廳院觀看,真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心靈驚悚旅程。

綜合以上分析,從科學題材、快速剪輯、手搖運鏡,到玩弄順行敘事、心理焦慮、沉浸體驗,《奧本海默》無疑是諾蘭綜合過往技巧,運用於人物傳記敘事的集大成之作。更不用提本片在技術上的成就,運用實景拍出各種震撼的爆炸畫面,以及為了 IMAX 黑白畫面而「自產膠卷」,訂製出 65 釐米黑白膠卷。

諾蘭的電影,是為電影院所拍,因此值得把握機會,在電影院細細品味。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深度剖析 3 大特色:為何《奧本海默》被譽為諾蘭的「集大成之作」?》,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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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善,就讀於台大外文系,熱愛語言、電影、閱讀、藝術和旅行,立志成為跨越文化的媒體人;現為 YouTube 創作者、「Rti 央廣」英語廣播主持人。閒暇時除埋頭電影世界,也關注英國流行文化。入選金馬影展青少年電影團,亦曾擔任慕尼黑兒少影展青少年評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