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時事】「今年才過一季,我已隔離 42 天」

作者:Lukas Niu/「媽,我明天要出國」

這兩年多來的疫情,大概是近年來改變世界與人類生活方式最大的事件。曾幾何時到海外工作、海外唸書,環遊世界已經成為了一種奢侈,與大家逐漸不再討論的話題。而那些海外工作者們呢?依舊安好嗎,是否依舊懷抱著在海外闖蕩的心情呢?

我是一個典型的海外工作者,最近的工作地點是中國大陸的上海。來上海工作已經快 3 年,在這之前,則從美國華盛頓特區、歐洲一路到泰國的曼谷。

當時,將目光轉向上海,不只是望著上海作為亞太地區最為繁榮的城市之一,又是許多外商公司大中華區或者亞太區域的總部,更能因為地利之便,時常回到台灣探望家人與朋友。

在 2019 年年踏上上海的時候,雀躍地想著,未來上海跟台北不過一個半小時的飛機,一日生活圈甚至週末往返的便捷,終於能讓我長年海外工作的歲月裡,在夢想,職涯與家庭之間稍稍取得了平衡,或者終於逐漸踏上平衡的道路。

卻是好景不常。在上海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準備輕鬆展開理想中的生活時,就聽到了來自武漢傳出了不知名的肺炎。接著,是台灣的關閉邊界。過了兩年來到了 2022 年的春夏之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疫情剛爆發時的焦慮。

一場演講,掀起了對自己的困惑

這趟春節我回到了台北,受到了學校的邀請,在線上跟大家分享海外工作者的經驗談。從參加的大學生們的反應觀察,似乎「在海外工作」不再是一個讓人期待或者躍躍欲試的選項。

翻了翻主計總處調查的資料,確實在疫情爆發、各國紛紛祭出邊境管制後,海外工作者也面臨職場重大轉變。主計總處調查顯示,109 年國人赴海外工作人數從 108 年的 73.9 萬人跳崖式降至 50.1 萬人,年減 32.2%,寫下編列以來 12 年新低水準。

其中如果觀察海外工作的減少區域中,又以赴中國大陸減少最多,年減 15.3 萬人,僅剩 24.2 萬人,且已連續 7 年遞減。

當同學們問我,「在疫情下之下,是否還喜歡在海外工作?」確實語塞難以馬上回答。回頭想想,疫情下的這兩年,逐漸習慣了「隔離」這件一點都不「海外」的事情。

中國大陸政府追求的清零政策,簡單而言,就是希望這座城市裡,以幾乎沒有本土案例最為最高指導原則。努力的排查、核酸檢測全力把數字壓到最低。按照這個邏輯,任何可能的密切接觸者一旦被發現或匡列,其所居住的住所以及上班工作的地方,都須依照不同等級被要求居家自我隔離或者去算核酸檢測。

因此,這種「上班上到一半(甚至出去買東西回來),居住的小區就被封了」,過去這半年來都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就我自己的經驗而言,過去在上海,也因為小區出現過疑似密切接觸,或者去過密切接觸者出現過的商場遊樂園,被要求在家裡隔離不同的天數。而每個月的核酸檢測次數多到儼然成為了醫院的 VIP 客戶。

此外,每年對在海外工作者最為困擾的就是「春節返鄉」這件事情。台灣跟中國大陸從疫情爆發至今,依然堅守著對境外歸來的人採取嚴格的隔離政策。到了 2022 年,兩邊已成全球最嚴格的隔離政策施行者之一,堅持所有入境的人都必須符合隔離的天數。

而我也因為過去兩年都回台灣過年,體驗了兩次最為嚴峻的隔離期間,從 2021 年的雙邊 14 天(總共 28 天),到 2022 年的雙邊 21 天(總共 42 天)。

是啊,青年朋友們,這一切突然都變得好讓人沮喪,一切的事情都成了遠距離與居家辦公。在上海工作的我,彷彿跟台北的距離跟在歐洲、美國是一樣的遠。當然幸運如我,公司還能接受我回台灣過年,身邊許多在大陸工作的台灣青年,已超過兩年沒有回家,總是笑笑的說著大概要被除籍了吧。

都是自己的選擇

疫情下的每一次往返與雙邊隔離都讓人心力交瘁。從獲得工作上同事以及老闆的同意離開、搭飛機前的核酸準備、像上戰場般的防疫裝備搭上飛機、下飛機後的一切隔離過程、隔離開始後的禁閉,乃至這一切所產生的費用,在心理上跟實際上都是無比沈重的負擔,这些來回與煎熬,彷彿都在不斷地挑戰我原本熱愛海外工作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與成就感。

在台灣做核酸檢測需要檢附「申請書」,「申請書」上需要註明需要做核酸的「理由」,我看著申請書上林林總總的理由以及昂貴的檢測費用,彷彿在告訴我:「是你自己選擇要離開的,都是你的錯」。

心情最為低盪的,通常都是落地的第一天。尤其是從台北飛回上海的航班,上海浦東機場因為作為中國大陸乘載國際旅客數量最大的機場(上海在 2021 年口岸查驗出入境旅客超過 200 萬人次),每個班機入境都要等上許久的時間。

所有的旅客坐在飛機上等待下機檢查,一批批被點名下機開始做核酸檢測,做完核酸檢測再進入上海市裡各區域的停留點,等待防疫車隊接駁到防疫旅館。這個等待的過程大概都要 4-6 個小時以上才會結束。

最後,才是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抵達隔離酒店。當然隔離酒店的品質好壞與否也是一個驚喜,只有到了的那一刻才會開獎,是個遠在天邊的老旅館還是品質良好乾淨的現代旅館。

累嗎?真的很累。是我自己的錯嗎?是啊,是我自己選擇要離開的。

坐在離開台北回到上海的班機上、或者無數個隔離的夜晚,我都在想,自己在 20 幾歲的時候是怎麼看這個世界的、我是怎麼希望自己在海外的世界裡擁有一片天、我走過的那些城市與遇過的人,彷彿都離我好遠好遠,過去 10 年來這些冒險帶給我的成長與蛻變還在嗎?

這沈重的壓迫感,讓我甚至懷疑了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勇敢的築夢。看著年輕一代,也想著:他們是否還能夠在世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勇闖夢想、打造自己的海外生活圈?或者這些都將消逝?無力感將穿透這一代乃至下一代正努力求職的青年。

疫情,讓人明白自己的時光該投注在哪

過去這兩年,身邊的海外工作者大概 4 成左右的人,做了決定改變原本的生活方式,或許因為家庭、感情等不同因素,結束了海外工作的職涯,回到台灣重新開始。這件事情絕對沒有好壞,只是人在不同的年紀,優先順序自然會改變,而疫情帶來的改變確實也像個催化劑,讓人提早思考自己的青春與時光究竟該投資在哪裡。

我常跟海外工作者聚會時取笑彼此,總說在海外待過的人,不論是讀書、工作、壯遊或任何因素,身上都有股特質,那種不為人知的心酸感──那些獨自撐過各種進出入手續、簽證、落地整頓生活、海外職場、人際與無數個孤單的夜晚等等的點滴,只有自己知道。而我們因為這些而成長茁壯。

其實,不過就是一個來自大學生很簡單的提問,卻讓我沉思了許久。問了問自己,是否還願意帶著行李箱在登機口前與父母、在乎的人道別?再努力一點、再堅持一下,趁自己還在青春的波濤洶湧裡逼迫自己一些,再離開舒適圈一下下、再苦一點、再成長一些?我想我還是願意的。

疫情確實加劇了這份痛苦與成本,但或許這將使我們更加珍惜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珍惜自己身邊的人事物、更加坦然面對失去與蛻變。除了和所有在海外工作、學習努力的人說聲「加油」之外,更想謝謝那些永遠在「家」裡等待我們回來的人們。我們的勇敢與闖蕩都是為了一條更好的回家之路。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今年才過一季,我已隔離 42 天」──疫情下,海外工作者的自我懷疑、對話至和解》,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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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Lukas Niu, 16 歲開始最常跟我媽說的話就是「媽,我明天要出國」,從此在不同國家展開旅程。我喜歡外交,念了法律,卻碰了政治—我在新加坡當交換學生;接著到印度當國際志工 ;長大後穿上西裝到美國華府工作;後來到聯合國的曼谷辦公室上班,目前在中國大陸展開新生活。用我的觀點看世界,也讓這個世界改變我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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