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換日線時事】對法國人來說，晚兩年退休很嚴重？
作者：迷瑞 meRui／法生什麼事
法國的反退休金改革罷工持續延燒，直至近日最熱門的話題，即是圍繞在 3 月 16 日，法國政府動用了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憲法條款「49.3」。究竟，這項條款為何讓法國人群起暴動，導致巴黎協和廣場的萬人示威活動惡化、幾個大城市陷入緊張局勢，甚至還預見了接下來這星期，只會有更大規模的抗議與暴動呢？
事實上，法國每項法律生效以前，都必須通過國民議會的討論後投票通過，但是 3 月 16 日法國總理博恩（Élisabeth Borne）宣布退休金改革援引憲法49.3條例「強行闖關」，此舉讓民眾感到不可置信，紛紛怒呼：「法國是獨裁國家，還是民主國家？」
因為這項「49.3」條款，允許了政府可以不經過議會投票程序，直接讓法案通過的權力，反對黨於是於3月17日在下院發起不信任案動議，欲投票推翻政府，可惜的是，依然以失敗告終，法定退休年齡從 62 歲推遲到 64 歲已勢在必行。
猶記 3 月 15 日早上，我突然收到大學校長的來信通知，告知由於學生抗議退休金改革，大學各個入口被封閉，校園例外性關閉，請勿到校上課。還特別叮囑了各個教師當日不可進行考試或補課，學生的缺席也不應計入出勤狀況，必須尊重學生有權利行使罷工權。在罷工頻繁的法國，出現這樣的狀況其實非第一次，可這一次的反對退休金改革，跟這些學生有什麼重要關連？為什麼年輕學子們談到這個議題時，又如此憤恨不平？
退休年齡往後延，民怨四起走上街
法國退休金制度的計算牽涉到很多層面，相當複雜，目前是採用「現收現付的分配制度」（repartition），也就是勞動人口每個月從薪資當中提撥一筆錢，作為退休人員的月退休金，未來自己退休時，同樣會有當時的勞動人口提供給自己退休金，每一年的勞動者繳納的退休保險費，用於支付退休人員同年的養老金。
至於何時能領到全額退休金，則得參考每個人工作的時長與季度，因此每個人退休的年齡都不盡相同。這項制度最重要的是，它的財務平衡取決於繳費者人數和退休人員人數之間的比率。
此次的退休金改革，將法定退休年齡延後兩年，在提案後每週便開始有罷工與示威活動， 3 月 7 日達到高峰，共計 350 萬人上街抗議， 3 月 15 日略減，但仍有高達 170 萬人響應。參與罷工的各個行業與部門，在走上街頭抗議時，也都有他們專屬的「花招」。最經典的不外乎大眾運輸人員的罷工，就是讓行駛班次大幅減少，或全數取消。
除了大眾運輸人員外，垃圾收集員（éboueurs）這次也加入了罷工行列。隨著罷工而來的垃圾收集中斷，超過一萬頓垃圾堆積在巴黎的人行道上，也導致巴黎的市容嚴重惡化及衛生安全上的隱憂，現場髒亂不堪。此外，其他行業如公務員、農業人員、煉油廠、電力公司等能源部門也陸續響應罷工行動，學生的罷工則是用圍欄或是課室桌椅圍堵學校入口，不讓課程進行。
無法解決根本問題的政策
事實上，今（2023）年 1 月底的民調顯示，有高達 72% 的法國人反對這項改革，甚至有 4 分之 3 的人「仇視」這個法令。就社會職業類別而言，最憤怒的族群即是中產階級，有 81% 的人表態反對，而屬於工人和上班族類別者，也有高達 80% 的反對率。
不支持的人的意見雖不盡相同，但是他們卻同樣地指向政府的缺失，那就是這項退休金改革的政策只是一項權宜之計，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這是馬克宏政府為了彌補財政赤字，推卸責任給下一屆政府的暫時解方。」實際訪談法國人的說法，大部分的人指出，他們反對的非政策本身，而是政策背後的問題。
Ｊ（ 40 多歲的大學研究員兼法語教師）與 Ｒ（參加大規模抗議的 20 多歲的學生）不約而同地，開始跟我解釋起法國退休金政策是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為了幫助戰後重建而創立：「那個時候，這個制度的確幫助法國站了起來，而且讓社會迅速變得很富有。」
有鑒於當時的人口數量不多，民眾也處於充分就業狀態，有工作的人有能力資助社會退休金，且繳款率低，退休的人也不多。直到 1982 年，退休年紀都是到 65 歲，退休人員的平均壽命並不長，這對資助退休金的勞動人口來說，完全不是個負擔。
然而，自 1980 年代後至今，摻雜了失業率大增、經濟危機四起、人口結構改變（提早退休的人變多、平均壽命增長）等因素逆轉了整個情勢。根據 INSEE 的數據，在 2004 年，一個退休人員有2個繳款人，而根據法國退休金指導委員會於 2022 年 9 月發布的最新年度報告（PDF，第 70 頁）中，現在每個退休人士只有大約 1.7 個繳款人，照此情形下去， 年輕世代能領到的退休金只會愈來愈少。
這個世代的人們工作的時間只會變得更長，所獲得的薪水還須扣除一大部分來支付以退休一代的退休金，而未來他們自己的退休金還更少，因為資助他們資金的勞動人口會愈來愈少。
然而，延遲退休年齡將無法改善此現象，反倒會使中上階級的勞動人口不再依靠退休金，透過良好財務規劃和倚靠投資等其他方式提早退休，而中下階級因為受到的教育較低，僅能持續勞動地更多來換取金錢的惡性循環。
不過，Ｒ 表示，雖然當時嬰兒潮世代（指 1950 至 1960 年代出生）的人現在已經退休，使得 10 年後法國退休人士的數量與以前相比會多很多，但從技術面來看，法國的生產能力因移民人力的加入，補足因退休而消失的勞動力，讓法國的生產力如自動化產品等，在歐洲仍是名列前茅。
因此法國人要想的，其實是該如何提高生產效率，用更少的時間生產出更好、更多的東西，相信這件事對法國人而言並不難以做到。Ｒ 認為，雖然 10 年後的負債危機，政府的支出的確可能上升，但應該有辦法以提高生產力的方式來抵消。
在所有媒體均幾乎聚焦在「必須工作更久」的表面議題之時， Ｏ（30 多歲的軟體工程師）則指出了一個少數人才觀察得到的論點，那就是改革背後的陰謀，極大可能會將現在的現收現付制（le système par répartition），改成資本基金制（le système par capitalisation）。歐洲只有少數國家實行資本基金制，透過僱員和雇主將這筆提撥退休金投資在基金、股票、債券、房地產等。然後當自己退休時，員工收到與這些投資的過去業績的退休金。
現收現付制之所以被法國人讚揚，即為新一代支付老一代的退休金具有團結精神。而使用資本基金制的話，退休金將取決於投資利率的回報，不但風險高，還會加劇資本持有者和一般民眾間的不平等，讓富有階級變得更加有錢。
不公平、無效率還導致退休問題加劇？
令法國反對民眾最為詬病的是，明明能用其他方式來試圖彌補財政赤字，如向雇主徵稅或打擊逃漏稅、樂施會（Oxfam）經計算後，提議只要徵收百萬富翁的2%的財富稅就能解決即將到來的赤字問題，但政府卻選擇了讓人們工作更長的時間（此改革涵蓋大部分的職業），而不考慮此舉將增加高危險工作環境者在工作時，可能面臨的危險性及死亡的風險。
現代人完成學業的平均年齡愈來愈晚，意味著開始工作的時間也更晚，卻得因為這項改革再更延後退休年齡。因此，法國人對改革意見的調查結果顯示，有半數的人認為，這項改革「並非必須」，62% 的人認為「此舉無法有效保障退休制度的福利」，更有超過 74% 的人認為，這項改革「不公平」，儘管如此，71%的法國人都悲觀地認為政府宣布的退休金改革最終仍會「被過關」。
這次的退休金改革，除了讓中壯年在職的族群忿忿不平，也在年輕族群間產生了激烈反彈。相較於已經有多年工作經驗的中壯年相比，年輕人感到不滿的原因，則多圍繞在「由於通貨膨脹，我們未來的薪水只會愈來愈少，工作量和工作時數只會變得更大更多，還換取不到父母那個年代優渥退的休金，怎麼會合理？」的主軸上。
此外，法國還存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部分公司會在員工接近退休年紀時藉故辭退員工。這也導致在高齡就業相當困難的情況下，被辭退的高齡者既無法找到新的工作，也無法領到全額退休金，甚至連最低薪資都無法達到，讓往後的生活更加陷入困難。
退休年齡延後了兩年，勢必會讓這個情形更加嚴重。報導指出，有老年人說自己生病了，但是因為退休金不夠，必須找兼職的工作，而工作的薪水都拿去繳房租，一個月下來身上剩不到幾分錢，也不見得有兒女支援，更不可能考慮高額的養老院。
因此，他們說現在自己除了呼吸、在家休息以外，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沒有社會支援，退休金扣掉每個月要繳的保險、帳單，連買菜錢都要斤斤計較，更別說能允許生活有其他娛樂開銷。
工時本該隨平均壽命增加而拉長？
當然，也有一些人認為這是合理的。18 歲的大ㄧ學生 Ａ 表示，他認為這項改革是遲早會發生的，因為人口結構改變，退休金的政策一定得因應現今的狀況修正，但現在調整的不是時機。他說，法國正遭逢嚴重通膨的經濟危機，此舉只會引來更多的不滿。
27歲的幼稚園老師 Ｃ 則表示，礙於多數法國人的壓力，她很少公開表示她的意見，但是她支持這個改革。法國相較很多國家，工作時數已經很低，人們卻一直想要工作得更少。當大家的平均壽命增長，多工作幾年再退休也是正常的事，但法國人卻不懂知足，常常只懂得抱怨，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並沒有這樣的退休金制度呢！
2022 年法國的失業率為 7.3%，高於為歐盟的平均值，且與世界上多數國家相比，法國確實為工時低的國家之一，整體而言，法國工時低於經合組織的年平均工時 1,687 小時。2020 年，法國的年平均工間為 1,402 小時，法國勞工合法帶薪休假每年有 5 個星期，因此每週法定工時為 35 小時。
從上述數據來看，究竟引發法國大眾抨擊的退休金改革法案，只是因法國人太過懶惰，不願意延長兩年工作而已嗎？想像一下，如果你明年要退休了，卻因為這項政策的通過，要再多工作兩年才能退休，你能接受嗎？
要幸福，就一定得多工作嗎？
愈來愈多的法國人承認，已不再把工作放在第一順位。而從各項跡象都能發現，法國人並不是一個視工作如命的民族，甚至在還有一項潛規則，那就是連茶餘飯後聊天的話題，也要盡量避免談到工作。
對他們而言，興趣娛樂、生活、家庭比工作來得更重要。在法國，履歷表上也通常得寫上個人嗜好，因為在工作以外，他們認為能了解你閒暇時間喜歡做什麼事，更能了解你在工作上的表現與態度。
不過，根據人力資源參考指標 WTW 指出，2017 年至 2021 年間，法國 35 歲以下員工的無故缺勤增加了 54%。根據這項研究，法國的缺勤率在 2021 年上升至 4.6%（自 2017 年以來增加 37%），平均每年請病假的天數是 54 天之多，這個數字的確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也有調查報告顯示，只有 5 分之 1 的法國員工認為工作「非常重要」，尤以這一世代的年輕人，寧願收入減少也要換取有更多空閒時間。一份 2021 年的 Ifop社會風氣標準統計顯示，雖然法國人普遍認為工作重要，但是認為家庭、娛樂和朋友與社會關係「非常重要」的比率，則略凌駕於工作之上。
先前從美國開始流傳出的安靜辭職（Le quiet quitting）也逐漸在法國職場發酵，愈來愈多的職員在工作崗位上，只願完成最低工作需求的職務，卻也不願真正離職。《費加洛職業指標報》（Barometre Le Figaro emploi ）分析，這些法國人愈來愈不想工作的原因，是因獲得薪水沒有帶來滿足感、沒有未來前景、舒適感或社會關係，他們夢想著樸實但平衡的生活。
「法國人正在尋找一種生活藝術，而他們的目標是幸福。」法國社會學家讓．維亞爾（Jean Viard）的這句話，似乎是為法國人的工作態度和無止盡的抗議行動，下了最好的註解。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法國「年金改革」逾 7 成民眾不買單，罷工罷課上街頭──從 62 歲變 64 歲退休真有那麼嚴重？》，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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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法國人的工時有多長？——超長午休、時間一到就下班？真的都是這樣嗎？
作者簡介：
迷瑞（meRui），著迷迷失在異文化世界裡的瑞。21 歲初次到法國交換後，意外開啟了與法國牽扯不斷的命運。 台師大華語教學所畢，在法國大學教中文。 堅持用沙發衝浪認識這個世界，喜歡旅行得像一場生活、生活得像一場旅行。寫實你想像外的法式生活，談談異鄉的寂寞與逍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