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時事】蘇納克能阻止英國繼續換首相嗎？

作者：黃秉浩

蘇納克的前任英國首相特拉斯問鼎相位僅僅 40 幾天，英國經濟再三衰退，英鎊匯率急瀉，通貨膨脹更趨嚴重，保守黨民望暴跌，與時任財政部大臣布瑞弗曼因移民問題意見相左，一星期內更有兩名內閣重臣相繼下台，最後受盡千夫所指而辭職。在 10 月特拉斯宣佈辭職過後，保守黨黨魁選舉隨即展開，誰是黨魁就能問鼎相位。

而保守黨為了加快選舉進度，以便盡快更換政府、處理英國當前的危機，決定更改選舉規則。蘇納克、之前擔任過首相的強生及多次參與黨魁選舉的摩丹特競逐黨魁，最後強生及摩丹特退出選舉，蘇納克自動當選成為保守黨黨魁及英國首相。

分裂為三大派系的保守黨

在歷經強生及特拉斯兩屆政府、英國經濟危機及幾次保守黨黨魁選舉之後，保守黨議員內逐漸形成 3 個派系。第一就是溫和派，這個派別的人都是最有可能支持蘇納克的保守黨議員，特別是支持蘇納克的經濟政策，不過他們也不是蘇納克非常忠實的支持者，例如有些人仍有可能因為要兼顧自己選區的民意而反對蘇納克的某些政策及計劃。

第二派是特拉斯派，雖然她為保守黨以至整個英國經濟都帶來災難，不過克拉克（Simon Clarke）、賈亞瓦德納（Ranil Jayawardena）及其他與某些右翼智庫（例如經濟事務學會，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有聯繫的一些人，都是特拉斯支持者，他們仍然盤踞著保守黨議員中的數個席位；且在不少政策中都與蘇納克針峰相對，例如曾經有份反對蘇納克的陸上風力發電場禁令和加稅政策。

最後一派就是強生派，他們有些人不滿蘇納克曾經「大義滅親」，辭任財相參與黨內政變，迫令當時首相強生下台，保守黨議員莫格（Jacob Rees-Mogg）便是一例。又有些本身支持強生的人不滿蘇納克的政策，亦覺得這次蘇納克自動當選的黨魁選舉並無全保守黨黨員投票是不民主的，代表人物包括曾任強生政府的內政部大臣巴特爾（Priti Patel）。

除此之外，保守黨本身都有不同的團體，代表著保守黨不同利益、聲音或自己所屬選區的民意。當中值得一提的保守黨團體有兩個：疑歐的「歐洲研究會」（European Resarch Group），雖黨內的影響力在英國脫歐後日漸式微，但仍不可小覷；另外亦有在保守黨中較為溫和的「一國保守黨人」（One Nation Conservatives）。

被迫包容多元，變成弱勢首相？

而在上一篇淺談蘇納克及特拉斯的文章中，筆者就提到蘇納克的組閣策略是要「海納百川」，嘗試將不同光譜的保守黨議員都盡量拉進蘇納克內閣中，團結保守黨之餘，也避免保守黨議員威脅到蘇納克的相位。

例如曾任特拉斯內政部大臣及因電郵醜聞而辭職的布瑞弗曼，獲蘇納克邀請加入內閣中，繼續擔任內政部大臣，使得蘇納克可以更加拉攏到保守黨右翼及歐洲研究會的支持。「一國保守黨人」成員基岡則獲任命成為教育大臣。

另外曾擔任特拉斯外相且過去兩屆黨魁選舉中表明支持特拉斯及強生的柯維立，亦任命成為蘇納克政府的外相。以溫和派見稱及在黨魁選舉中支持蘇納克的杭特，亦繼續擔任財相。就算曾經是特拉斯的支持者，又公開批評過蘇納克經濟政策的唐蘭，蘇納克也不計前嫌，容許她繼續擔任文化傳媒與體育大臣，後在今年二月改為擔任科學、創新及科技大臣。

不過這個「不神聖的同盟」及保守黨的分裂卻造就了蘇納克首相之脆弱。蘇納克現在走的每一步棋都須要聆聽不同光譜的保守黨議員的聲音。蘇納克不聽的話，他們輕則表達反對，重則會以內閣大臣或者政府官員身份辭職抗議，藉以給予蘇納克巨大壓力或迫其辭職，又或者是召開保守黨黨內對蘇納克的不信任動議，把蘇納克拉下台。

這幾個因素都導致蘇納克的相位非常弱勢，與此同時，蘇納克還要收拾特拉斯留下來的爛攤子、改善保守黨的低迷民望、兌現保守黨的一些競選承諾、改善英國經濟及通貨膨脹，更要面對一波又一波的罷工潮、難民危機、醫療系統面臨崩潰、與蘇格蘭日趨惡劣的關係、兩名內閣成員因醜聞而下台、他的副首相正受職場欺凌醜聞纏身等等。

所以正當蘇納克想要解決這些危機及問題時，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相位正受保守黨黨內不同議員左右，續漸變成弱勢首相，這也導致他的決定及政策不時有一些保守黨議員反對，繼而要向他們妥協，甚至是面臨「今天的蘇納克反對昨天的蘇納克」之窘境。

「今天的蘇納克反對昨天的蘇納克」

例如蘇納克想改善與歐盟在英國脫歐後的關係，於是考慮與歐盟的「瑞士模式」關係（註），但因保守黨黨內眾多疑歐議員群起反對而就此作罷；蘇納克想推行陸上風力發電場禁令，但又遭到保守黨議員反對，當中就包括強生和特拉斯，蘇納克於是撤回禁令；就連最簡單的缺席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蘇納克都立刻被黨內議員連環炮轟，隨後急轉彎改為出席。

當蘇納克想兌現保守黨競選承諾，計劃推行於一年內於興建 30 萬間房屋的強制性目標。起初有 50 名保守黨議員反對，並提出法案修正案，後來又有高達 100 名保守黨議員齊聲威脅蘇納克會支持修正案，最後迫使蘇納克廢除興建 3 萬房屋的強制性目標。 蘇納克還在國會首相答問環節被工黨批評，沒問過一個選民就自行廢除這個強制性目標是違反承諾，還戲稱蘇納克是個「法式奶凍首相」（Blancmange Prime Minister），遇到黨內議員壓力時，他的立場就會像個奶凍般搖搖擺擺。

在難民危機中，他受內政部大臣布瑞弗曼、不少保守黨右翼及在 2019 年國會大選中奪取在野工黨傳統票倉選區的保守黨議員的壓力。他們希望他會退出歐洲人權公約，重奪英國主權，再掃除公約這個障礙，把由英吉利海峽偷渡至英國的難民申請者通通送進盧安達。蘇納克最初不為所動，還故意避答問題，但後來又改口說如果歐洲人權法庭挑戰英國遏止非法移民的法案，而且歐洲人權公約成員國身份又不符合英國長遠利益，會考慮退出公約。

此言一出，雖然能暫時安撫保守黨右翼議員，但又招惹到較為溫和及本身光譜較左的保守黨議員反對，令蘇納克左右為難。「一國保守黨人」成員兼保守黨議員的倪鮑伯（Robert Neill）對此批評：「假如保守黨人連法治都不信奉，我們還能信奉甚麼？我們是不是要與白俄和俄羅斯蛇鼠一窩？」又指遵守歐洲人權公約和繼續成為該公約的成員國是很多保守黨人的紅線，不能越界。

就連蘇納克主打的加稅政策都有人開始反對。雖然蘇納克的加稅政策剛開始在黨內風平浪靜，但時間一久，就有 40 名保守黨議員表達不滿，認為現在的稅實在太高。又有特拉斯的盟友暨保守黨議員拉克拉和賈亞瓦德納帶頭成立Conservative Growth Group，這個團體反對蘇納克的經濟政策，特別是反對他的加稅政策，據聞已有超過 50 名保守黨議員加入，也讓蘇納克非常頭痛，因為只要約 40 名保守黨議員與在野黨於國會聯手反對蘇納克的議案，屆時蘇納克就不會有過半數優勢去通過他的議案。

另一邊廂，上議院議員兼保守黨金主之一的克魯達茲（Peter Cruddas）帶頭成立「保守黨民主組織」（Conservative Democratic Organisation），除了批評蘇納克的加稅政策是讓保守黨由中間偏右變成中間偏左的其中一個政策之外，也不滿當初蘇納克在黨魁選舉中自動當選，是忽略保守黨基層黨員的聲音，誓言要讓這些黨員重奪保守黨。

說白了，這個組織其實也是個較親強生的組織，畢竟創立這個組織的人都是親強生派，就連曾是強生政府的內政部大臣巴特爾都是這個組織的成員，況且強生在基層保守黨員的支持率本就不低。不過蘇納克應該慶幸的是，這個組織仍是以普通保守黨黨員為主，既是保守黨議員又是組織成員的人數不多，對蘇納克的相位暫時還沒有太大威脅，但這也反映出一些普通黨員對蘇納克的不滿。

減少媒體曝光「保平安」，卻讓工黨漁翁得利

而蘇納克保住相位的做法之一，就是減少出現在媒體視線中，盡可能避免提供黨內和國內大做文章的素材。

除了平時的國會首相答問環節、出席 20 國集團峰會，在俄烏戰爭期間會見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以及最近與歐盟新談判出來的北愛協議之外，大家沒有太多機會在媒體上看到蘇納克的身影，就算是有，都是蘇納克探望露宿者收容所然後竟然走去問一名露宿者是否在公司上班而捱轟，以及坐在車中拍片放上 Instagram 最後被揭沒繫安全帶而被警察罰款等等的尷尬新聞。有些人就戲稱他是「隱形首相」 （Invisible Prime Minister）、「海底首相」（Submarine Prime Minister）、甚至是「隱形里希」（InvisiRishi）。

當蘇納克努力遠離媒體的鎂光燈，卻也無意間促成了在野工黨漁翁得利的好機會。眼見蘇納克正受制於保守黨議員，工黨的民望又繼續高於保守黨，工黨黨魁施凱爾（Keir Starmer）當然不能放過如此良機，他已經急不及待乘勢出擊，增加曝光率，為下屆大選及成為執政黨鋪路，與無所作為的蘇納克形成鮮明對比。

蘇納克缺席世界經濟論壇，施凱爾就以在野黨領袖身份出席論壇，除了在會上大談個人及工黨對英國經濟的看法與願景之外，還不忘酸蘇納克。例如施凱爾說來到這裡其中一個令他最驚訝的就是英國（意指蘇納克）缺席論壇，所以他和工黨影子財相出席論壇就變得很重要，因為這正是一個意向聲明，向大家說英國是時候換個新政府。

和想改善與歐盟關係但又受諸多限制的蘇納克不同，施凱爾首先明言工黨一上台會立即改善英國與歐盟的關係，還獲某些歐盟歐洲議會的議員歡迎。

此外施凱爾不僅說上任後會廢除英國上議院，還勾勒出上任後多個目標及願景。在英國醫療系統面臨巨大壓力、護士罷工之際，工黨還祭出蘇納克和保守黨當時都沒有的英國國民醫療保健系統（NHS）計劃，就連保守黨前內閣大臣之一的保守黨議員也不禁說道：「工黨有國民醫療保健服務系統長遠計劃，我們卻沒有」。

施凱爾在根治工黨黨內為人垢病的反猶太主義問題亦有成果。在花 3 年調查工黨反猶太主義的平等與人權委員表示相關情況有所改善之後，施凱爾隨即發表演說，更明言禁止曾導致工黨 2019 年國會大選大敗、又被指控反猶太主義的前工黨黨魁柯賓（Jeremy Corbyn）以工黨候選人身份參加下屆國會選舉，好為自己的下屆大選鋪路。

如此看來，施凱爾比起蘇納克更像個英國首相，也難怪有英國民眾則明言會在下屆選舉票投工黨，他還稱讚施凱爾出席世界經濟論壇時很有政治家風範，相反蘇納克就坐在車廂後排拍片放上Instagram，連安全帶都不繫。

黃雀在後：英國改革黨挑戰保守黨？

除了來勢洶洶的在野工黨，英國改革黨（Reform UK）的逐漸抬頭也令蘇納克和保守黨相當頭痛。英國改革黨是個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前身名叫英國脫歐黨（Brexit Party），以右翼色彩、反移民及疑歐見稱。

英國改革黨黨魁泰斯（Richard Tice）不僅曾經批評現在蘇納克帶領保守黨的經濟政策（特別是加稅政策）是將保守黨左傾，還就英吉利海峽非法移民問題抨擊蘇納克。

對於某些保守黨支持者來說，蘇納克無力解決英國諸多危機特別是難民危機，他和財相杭特的經濟政策又令保守黨左傾，而且有意對歐盟立場軟化，英國改革黨對於他們而言自然是不二選擇。換句話說，英國改革黨現在抬頭，很大程度是源於某些保守黨支持者對保守黨的不滿。

這個政黨在保守黨傳統票倉的選區（即英國人所稱的「Blue Wall」，而工黨傳統票倉的選區則叫「Red Wall」）支持率已經開始上升。在整體民意中，英國改革黨由特拉斯出任首相前的只有大約 2% 至 5%的國會選舉支持率，上升到現在約 6% 至 9% 不等。

畢竟上屆 2019 年保守黨在國會選舉大勝，拿下不少 Red Wall 的議席，但這些選區的選民之所以當初會票投保守黨，很大程度是因為反對移民、支持脫歐和被強生承諾的城鎮升級（Levelling Up）政策等等所吸引，本來就不是保守黨的鐵票。在蘇納克的無力執政以及來自工黨和英國改革黨的左右夾擊底下，保守黨愈來愈有可能在下屆大選中失去這些選區議席。

Redfield and Wilton 民調就顯示，在 2019 年被保守黨拿下的 40 個工黨傳統票倉的選區，工黨的國會選舉支持率就高達 55%，較之前升了 3%，相反地保守黨卻只有 27%，跌了 2%；而英國改革黨則上升了 2% 去到總數 10%。

黨內分裂擺不平，將步梅伊後塵？

蘇納克成為弱勢首相已成事實，他的民望亦逐漸下跌。執筆期間，蘇納克實在是無法擺平黨內分裂，也沒有能力動員不同光譜的議員支持他的政策，使他難以制訂政策為保守黨及英國化解各種危機。凡此種種，都令其他政黨（尤其是工黨、英國改革黨以及自由民主黨）漁翁得利。

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保守黨議員宣佈不會再競逐國會議員，既然他們去意已決，也沒有甚麼誘因會特別支持蘇納克，於是乎蘇納克就更難拉攏黨內的議員去支持他，更遑論是培養蘇納克的忠誠支持者。

曾經受盡口誅筆伐的英國最短命首相特拉斯近期也揮筆，洋洋灑灑地撰寫 4 千字文章並接受訪問，筆者拙見認為這是蘇納克開始失去黨內支持的其中一個跡象，才令特拉斯辭任首相後有空間出現在公眾視線中去為自己平反。

縱使蘇納克難以動員各光譜的保守黨議員支持他的政策，但他最新與歐盟新談判出來的北愛爾蘭協議（下稱溫莎框架，The Windsor Framework）卻可能是例外。雖然在溫莎公佈之前，有媒體就說內閣成員和政府官員可能會因此辭職抗議，又可能會有多過 100 名保守黨議員反對溫莎框架，假如成真，蘇納克將步梅伊後塵。

不過恰恰相反的是，在正式公佈溫莎框架之後，多名保守黨議員包括脫歐派均支持框架，例如數名曾經辭任內閣和政府官員，以抗議梅伊脫歐方案的保守黨議員都明言支持，就連工黨都表態支持。現在就要看親英北愛政黨民主聯盟黨（DUP）是否也支持溫莎框架，DUP 支持的話，這些不滿框架的保守黨議員也很有可能轉為支持。

如果溫莎框架通過，DUP 也支持的話，這將會是蘇納克任內鮮有的重要政績，或許能夠改善蘇納克和保守黨的弱勢位置及低迷民望，因這不僅意味住英國脫歐終於得以徹底落實，北愛政府將能組成政府，英歐關係得以改善，也將為英美貿易談判提供有利環境。畢竟美國政府也曾警告過前任首相特拉斯，假如她堅持要廢除北愛議定書的某些條款，將不會為英美貿易談判帶來有利環境。

不過在一片歡呼聲中卻存有暗湧：前任 DUP 黨魁佛斯特（Arlene Foster）率先撰文，指溫莎框架魔鬼在細節。現任 DUP 黨魁唐納森（Jeffrey Donaldson）則說 DUP 會詳加研究溫莎框架條文是否通過 DUP 對政府北愛議定書的 7 個測試，也指仍有幾個關鍵問題。

無論如何，只要溫莎框架通過，DUP 又開綠燈的話，對於蘇納克和保守黨而言，也將是個利好消息。不過是否因此能讓保守黨贏得下屆大選，又令蘇納克重振首相權威，徹底擺平令他非常頭痛的黨內分裂，目前言之尚早。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終於」執政破百日！但蘇納克能阻止英國繼續換首相嗎？》，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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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秉浩，現居倫敦，曾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修讀比較政治學碩士，在此之前，於香港浸會大學修讀德文及歐洲研究社會科學學士，副修政治，亦曾在德國海德堡大學以交換學生身份留學一年，主修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