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現場】一場國寶建築大火,燒出人民的團結

已經開始重建的 Børsen 建物。 Photo Credit:劉政暉 提供
已經開始重建的 Børsen 建物。 Photo Credit:劉政暉 提供

作者:劉政暉/Nuevaidee.新點子

丹麥首都哥本哈根的市中心,矗立著一棟完工於 1640 年、曾作為股票交易所的建築物 Børsen,在躲過 18 世紀兩次幾乎毀滅整座城市的大火後,因其出色的外型與歷史意義,成為丹麥最重要的文化象徵之一。

今(2024)年 4 月,在一個熙來攘往的早晨尖峰時刻,Børsen 卻於一場無名火中焚毀。

哥本哈根大火,市民衝進火海救藝術品

Børsen 因其重要的文化地位,成為蒐藏與展示丹麥各種藝術品、國寶的重要場域。這場大火的意義、嚴重性,以及對丹麥文化的破壞程度,幾乎可比擬或甚至超越 5 年前法國巴黎聖母院的大火。

不過,在大火發生的第一時間,不少騎單車上班經過的哥本哈根市民,竟不約而同地拋下車子、突破封鎖線,義無反顧地進到火場中。當然,這項莽撞的行為可能會為這場大火造成更糟糕的後果,但這批丹麥人不顧自身安危、願為保存國家文化而陷入險境的熱情,使他們忽視了理性的判斷。不少在火場裡的民眾,還用疊羅漢或騎馬打仗的方式,只為儘速取下掛在高處的畫作,那份團結合作的力量讓外媒驚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藝術品被搶救出來後,只能隨意地擱置在一旁廣場的地上,勇士們急著再次衝入火場搶救其他物品。而未進入火場的哥本哈根民眾,雖然掉著淚,仍自發看顧這些歷劫的物件。最終,幸運之神垂憐丹麥,在建築物近乎全毀下,卻沒有人員傷亡,且大部分的藝術品在眾人通力合作下都得以倖免於難。

這是個奇蹟嗎?或許不是。

經常有人說丹麥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度」,該國並未在疫情後「跟風」近 10 年席捲歐美許多國家的右派風氣,反而持續捍衛著社會正義、永續發展的決心。在 4 月的那場大火後,我走訪了正在重建的 Børsen 與整座丹麥首都,感受這童話般小國的自信與向心力,深深為其可見的、不可見的能量嚮往不已。

撰文此時,臺灣政壇一片混亂,對比長年處在未見煙硝的代理人戰爭,苦於國家定位、國家認同建立過程的臺灣,丹麥人團結互助、時時回望自身歷史與文化,以及不斷思考並持續實踐的堅定意志,非常值得我們每一位臺灣人借鏡。

美人魚身後的煙囪

總在「世界上最讓人失望的景點」中名列前茅的「美人魚雕像」,就位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如果在晴天時拜訪,除了會遇見搶拍的觀光客外,往小美人魚的背後眺望,即能看到對岸正在冒著煙的垃圾焚化爐,與作為風力發電用的大風車,而這兩項建設,可以作為理解丹麥這個國家的第一步。

著名的美人魚雕像。圖/劉政暉 提供
著名的美人魚雕像。圖/劉政暉 提供

垃圾焚化爐,幾乎是許多臺灣人最嫌惡的公共設施,但對於推崇環保、永續概念到極致的丹麥來說,這只是一個需要努力的待解決「問題」。因此,丹麥企業在政府的政策支持下,投入了大量資源研發,確保這座外型狀似小山的焚化爐 Amager Bakke 所冒出的白煙只有水蒸氣的成分。

Amager Bakke,丹麥文意指「Amager 的小山坡」,說明其造型是為了彌補丹麥幾乎全境為平原的缺憾,當然,那小山坡也提供一家大小攀爬休憩與滑草之用。不僅如此,這座焚化爐還能有效率地轉換熱能為電能,大力幫助丹麥在 2025 年邁向零碳排的理想。

位於 Amager Bakke 不遠處的風力發電機組,其科技也已成熟到出口至各國,包含臺灣的澎湖在內。今日的丹麥,風力發電已可提供全國 30% 的能量來源,丹麥政府也規劃了浮動電價機制,只要某一天風夠大,其電費就會相應地立即機動調整,讓民眾對於再生能源的好處十分「有感」。

焚化爐也能很環保。圖/劉政暉 提供
焚化爐也能很環保。圖/劉政暉 提供

丹麥人可不只在能源上追求永續,這份精神也處處在企業身上看得見。

存在於丹麥企業的「永續」基因

在哥本哈根有許多遊運河的船隻,其中一間名為 Stromma 的大公司,就自費在運河中栽種海草,盼能復育海洋生態,每年還會提出永續報告,說明他們的理想與進程。另一間獲得政府支持而成立的新創 NGO GreenKayak,則提供「免費」獨木舟給遊客使用,條件是他們必須沿路幫忙「撿垃圾」。

上述案例說明了丹麥企業做事的 3 個優先順序:對人們好、能否永續、是否獲利。這與多數國家企業的理念幾乎完全「顛倒」,這樣的烏托邦思想,是從歷史發展下緩慢累積而成的結果。

永續是丹麥企業的核心思想。圖/劉政暉 提供
永續是丹麥企業的核心思想。圖/劉政暉 提供

前述的美人魚雕像,在 20 世紀初由世界第四大啤酒製造商──丹麥的嘉士伯(Carlsberg)家族──所建,最終致贈給哥本哈根市政府。這個龐大的跨國企業創立於 1847 年,創立 6 年後正好遇上席捲哥本哈根的霍亂疫情,從大人到小孩,因為擔心水已經遭到污染,只好選擇發酵過的啤酒來喝,此舉讓嘉士伯大發利市。取之於人民,他們自發地想回饋於人民;於是,早在 100 多年前,嘉士伯就把大量盈餘以指定用途的方式捐贈給市府,幫助市區建設、提升市民的生活水準,此舉為丹麥的企業樹立了堅實的傳統。

這股已在丹麥形成良性循環的社會風氣,造就了一個現象:「薪資」並不是多數人們選擇工作的最重要指標,公司是否對社會環境有益,反倒更能吸引到有理想、有能力的員工。

臺灣相對仍處在表象的物質主義的追求上,正是這個現況,讓臺灣政治人物往往只要端出「拼經濟」、「企業將來此設廠」等口號,就能獲得許多選票。關乎多數人權益與環境生態背後的社會正義、永續觀念,卻總被拋諸腦後。

人無法獨立於社會而生存。以近代各國的發展來看,不斷地追求經濟成長、個人財富累積,整個社會將愈趨混亂,人們的生存條件與精神條件也將每況愈下。由此可見,丹麥人的選擇除了展現擇善固執的勇氣,更反映出他們實踐永續的遠見。

丹麥的 Hygge 文化

幾年前沒沒無聞的正濱漁港,經基隆市府的彩繪之後,成為不少遊客競相拍照打卡的景點。有些人批評,這充其量又是個「複製」北歐某城市的景點罷了。不過,事實上,哥本哈根港口的那排彩色建築物,在 20 世紀 70 年代之前也是單一色調,直到政府將建築物前方道路改為人行徒步區後,才同步將房子彩繪成今日明信片般的風景。

哥本哈根新港(Nyhavn)的彩色建築物。圖/劉政暉 提供
哥本哈根新港(Nyhavn)的彩色建築物。圖/劉政暉 提供

哥本哈根市政府的這項政策,呼應了當時逐漸在丹麥復興的「Hygge」風潮,期盼市民可以更舒適地居住在這座城市中。

Hygge 在丹麥文中意指:創造一個溫馨的環境,讓我們得以與身邊的人一同享受生命中美好的事物。這個在 70 年代慢慢被丹麥人找回來的老祖宗智慧,讓丹麥更有信心地勇敢走出另一條路,有別於以英美為首、追求新自由經濟主義、企業逐漸富可敵國、貧富差距日趨擴大的狀態。

Hygge 也鼓勵人們擁抱「少即是多」的精神,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追求心靈滿足。整個國家上至王室、下至老百姓,全面地從社會制度進行修正,連相關工業設計也能讓人感受到這個概念。短短 50 年,丹麥由 Hygge 打造出的軟實力,成功地讓自己成為一個快樂國度。

舉例來說,佔據人們生活大多數時間的「工作」,若將 Hygge 概念融入,公司的組織結構將更扁平,也更強調團隊遠超過個人表現,希望員工能達到工作與生活的平衡。這個與「利益極大化」的臺灣企業完全不同的思維,自然造就兩國「快樂指數」的差距。

Hygge 精神融入丹麥人生活的各個角落。圖/劉政暉 提供
Hygge 精神融入丹麥人生活的各個角落。圖/劉政暉 提供

2019 年更有丹麥研究指出,將 Hygge 概念帶入女性監獄中,會發現獄友們可透過共食、共同生活,逐漸加深安全感,幫助囚犯們做好未來回到一般社會的準備。

找到屬於臺灣的軟實力密碼

在國際政治現實下,臺灣在對外政策上遭遇到不少挑戰,幸好我們仍擁有完整的內政掌控度。若眾人能攜手合作,透過歷史與文化內涵的挖掘,找出具有正面意義、文化底蘊的智慧,在眾聲喧嘩後進一步於政策、教育進行強化,也許 50 年後,臺灣也能成為一個人人稱羨的快樂國度。

在與臺文背景的閩南語教師、阿美族原住民族耆老請益後,我認為「Pun-tiuⁿ」、「Mipaliu」兩詞或許可先拋磚引玉做為開端。

Pun-tiuⁿ 的漢字寫法類似「分張」,基本上涵義是「分享」,但這個詞彙還帶有「無論我的環境好不好,我仍非常樂意分享」的潛在意義。具體來說,每年熱鬧非凡的媽祖進香、遶境活動,沿路熱情提供美食與支持徒步信徒完成目標的人們,就展現了這樣的精神。

Mipaliu 則意指「互助合作」,近年來在臺東都蘭舉辦的阿米斯音樂節、花蓮豐濱的 Mipaliu 大地藝術節等等,不只在活動籌備過程中,族人們實踐了 Mipaliu 的理想,這份看重人與人之間永續關係的哲學,往往也讓到訪的遊客擁有這份「看見彼此美好」的體驗。

試想,若 Pun-tiuⁿ 或 Mipaliu 也能成為臺灣人、臺灣企業經營時的理念之一,整個社會將有怎樣不同的光景?臺灣是一座神奇且充滿文化與可能性的島嶼,祈願臺灣有朝一日也能從自身身上,找到並形塑讓政治、經濟、環境、文化永續的智慧與價值。且讓我們從個人、從企業、從社會,一步步地走出屬於我們自己的路吧!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一場國寶建築大火,燒出人民的團結──值得臺灣人借鏡的「丹麥精神」》,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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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政暉,曾赴德國、印度、澳洲留學,擁有兩個商學碩士,足跡達世界 60 餘國,目前人正在英國的格拉斯哥大學修讀教育博士。過去他曾闖蕩企業、政府被當成外星人,終於在南太平洋漂浪後決定投身教育,並於島嶼的西南與東南隅耕耘近 10 年,持續跨域成人教育、大學教育與中學教育,以衝撞傳統的觀念,激起新生代無界限的想像。曾出版《學校最該教什麼》、《魔幻中南美》、《追隨澤木耕太郎的足跡:屬於我的歐亞特急》、《山與祂的子民》等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