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現場】中國封城下，我在希臘看到「移民潮」

作者：希臘二姐／換日線專欄

圖為人口住宅密集的雅典市區，近年因為黃金簽證政策，房租年年上漲，為當地居民帶來巨大壓力。

最近看到「潤」這個詞在微信朋友圈流行起來，我基於好奇心也 Google 了一下，想了解這個詞到底怎麼用。

查詢之後，原來是與英文的「Run」諧音，大致上有「跑路」、「移民」的意思。甚至有人形容目前中國青年的選擇就是 「捲 （內捲），躺（躺平）， 潤（移民）」。

「潤」（Run）到希臘

這倒與我最近聽到的訊息很相關──中國移民的諮詢突然火爆起來，據仲介說，熱門地點除了加拿大就是希臘，幾乎每一個移民房產公司都有希臘項目。

多數臺灣人對希臘這個國家的印象，或許還停留在美麗的聖托里尼島（Santorini），過去還真的曾有朋友問我：「雅典有馬路嗎？」、「希臘人開車嗎？」等等問題，因此不難想像，很多人對於為何希臘會成為移民熱門地點難以理解。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臘提供的黃金簽證物美價廉：買至少 25 萬歐元的房產，就能讓一家三代不用坐移民監，最快兩個月就可以獲得 5 年可續的永久居民證，這在歐盟境內屬於 CP 值最高的永久居民證。

不只中國人關注，還有分別位居第二、第三多拿到黃金簽證的土耳其人、俄羅斯人，甚至是最近逃難的烏克蘭人，都把希臘當作快速得到歐盟永居身份的途徑。

歐盟想收，卻收不了的黃金簽證

俄烏戰爭後，歐盟急著想收緊這些金融危機時，各個窮兄難弟拿永居身份、國籍出來賣換現金的政策，除了馬上禁止提供護照及永久居留給俄國人，也要求各國緊縮自身的移民政策。

歐洲議會所持的「高大上」理由，便是「歐盟身份是人權，不是商品」，因此不能以價格交易買賣，更不能用貧富來決定是否能得到歐盟身份。這番符合歐盟一貫人權至上的說法，的確擲地有聲，發人省思。

無奈民間已飽受新冠疫情打擊，好不容易盼到了經濟曙光，近月卻又迎來因俄烏戰爭所帶來的物價上漲之重拳。為了安撫怒氣沖天的民怨、追求政權連任，各國所承諾的各式補貼，不要說昔日被《新聞週刊》（Newsweek）戲稱的「歐豬五國」，就連富國如德國、法國的財政都難以承受，「錢要從哪裡來？」成了各國的大哉問。

因此，要歐洲各小國輕易放棄「賣房、賣居留權」的生意，實屬難上加難，但把最低限額上調（希臘就在考慮最低房產投資調高到 40 萬歐元），或加上幾個對身份及財產來源的審查，倒是在不久的將來之中，可預期的必然趨勢。

希臘黃金簽證的「黃金年代」

希臘在 2013 到 2020 年新冠疫情大爆發之前，靠黃金簽證掙得盆滿缽滿，且其中一半以上的黃金簽證都發給了中國人。

為何希臘移民在中國這麼熱門？一來，中國人看得是希臘剛從 10 年的經濟衰退 U 型反轉，房屋加永久居留 CP 值高；二來，中國遠洋海運集團（China COSCO Shipping）在比雷埃夫斯港（Port of Piraeus）的投資，在中國「一帶一路」戰略中占有無可倫比的重要地位，大家都對投資希臘一事與投資房產升值劃上了等號。

但這在當時對希臘的居民，卻造成很大的壓力。

中國人被一車一車的遊覽車從機場拉到市中心，一棟一棟地買、一棟一棟地翻修改建，不是轉手幾倍高價賣給下一個接盤的同鄉，就是改成當時鼎盛的 Airbnb 短租模式。希臘居民找不到便宜的房子租、學生住不起大學旁邊的屋子，於是許多詛咒中國人的塗鴉就在市區顯眼處出現。

買到房子的中國人也不開心。許多人買了之後，才發現自己為符合黃金簽證下限，用 25 萬歐元所買到的房子，事實上只值 10 萬或更低的價值，不僅買貴了，且屋況還奇差，等到要翻修時，才發現自己是一隻待宰的肥羊。

每一位我們遇到的律師、仲介，對於希臘房產在 2013 到 2020 前半年的「黃金年代」，都有一簍筐說不完的荒誕故事。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成為希臘房產的轉折點。

因為疫情緣故，中國到希臘的航班一個個取消。中國人出不了門、看不了房，向來橫著走的中國仲介、移民公司和建商，一瞬間不知道該將房子賣給誰。

希臘政府也體認到各國國門關閉所帶來的危機，馬上推出「在大使館簽法定代理人（Power of Attorney）也可以拿簽證」的政策。只要簽了法定代理人，所有程序都可以委託律師完成，當事人只須負責把文件及錢準備好就行，待拿到臨時居留證後，一年內把全家大小帶來蓋指紋，就可以完成手續。

即使祭出這樣的政策，但簽證的發放量還是下跌。

上海封城，為希臘黃金簽證帶來另一個高峰

4 月上海施行嚴格的隔離政策時，倒為希臘的房產又打了雞血。

隨著一開始突如其來的措手不及、接著的憤怒絕望，到現在終於全面開放的上海封城，我所認識的中國朋友們無不大吃一驚，沒有預料到這麼繁華的城市竟能真的關得滴水不漏。轉來轉去、後來被完全消失的紀錄片《四月之聲》，也讓看過的人心生恐懼。

當上海人還沒走出小區，當時北京也開始自閉門戶，更不要說時不時傳出的「中國海關剪護照、剪綠卡」或「禁止本國人出國」的傳言。壓抑、不滿及自我嘲諷，「小心被封號」的言論在微信的朋友圈中，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被赤裸裸地表達過。

難怪「移民」一詞一躍成為百度最熱門的關鍵字之一，慢慢地，如同中國人用其它諧音取代真正意思的「潤」學就出來了。

改頭換面的希臘古城下，中國新移民的多種面貌

我和先生 2021 年舉家從新加坡搬回希臘，也正是看好希臘觸底反轉的經濟。抱持同樣想法的人真不少，許多先前在海外工作的希臘朋友近一兩年也紛紛返回希臘。

主要就是這幾年各項由科技大廠主導的大型投資、政府全力推動的新創公司如雨後春筍般紛紛進駐雅典，第一座國家級新創中心「Chropei」也在緊鑼密鼓地規劃中。企業求才若渴，許多國際公司最煩惱的就是找不到人才來處理暴增的業務，專業人才的薪水於是跟著節節攀升。

我們一開始在比雷埃夫斯港買地營建公寓項目，所持的根本理由就是隨著比雷埃夫斯港周圍翻天覆地的都市更新、舊宅換新及幾個億級歐元的開發項目，將帶來當地科技白領居住需求，因此這區域房價必定水漲船高。

但當時碰上中國幾大城市隔離的時間點，消失的中國買家又回來了。他們又開始踏上了攀著關係到希臘大使館拿號、要去簽法定代理人的移民之路。

經幾個中國仲介頻繁地詢問後，我也開始仔細研究黃金簽證的規範細節，並了解這些原與希臘沒有交集的新移民是如何踏上「移民愛琴海」的道路，從他們的角度看這片土地及對生活的想望。

不同於老一輩華人移民從事鞋衣、便宜日常用品的批發、經營老舊中國餐廳，代表著傳統中下收入的族群；這 5 年來，搬來希臘的中國新移民，可說是撒著人民幣來的。

他們所持原因可能是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以防萬一；或是中國的教育太競爭，希臘的國際學校價格相對便宜，且回國考試還有特殊優惠，因此移民之中「學齡小孩加上陪讀媽媽」的組合也不少。

也有人是嚮往歐盟免簽證自由行動的便利；或是看上房產便宜，先買了再說；當然，也有享受財富自由、退休生活的個人。以上這些原因，跟現在因為隔離政策被關怕了，有一點閒錢只想趕快離開的中產階級有顯著的區別。更不要說那些連工作都找不到的應屆畢業生，搜尋著「潤」只是一種躺平之餘的神遊。

我想，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這句改自張愛玲「出名要趁早」的流行語「潤要趁早」，對眼下的中國人其實代表著一種無法言明的苦澀及焦慮吧！雖然看著愛琴海的生活，別有一番風味，但畢竟誰希望逃離自己的國家是人生可能的必要選項呢？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潤（Run）要趁早？──中國封城下，我在希臘看到的新一波「移民潮」》，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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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希臘二姐，土生土長的臺南人，雖上了從小的第一志願政大新聞系，但陰錯陽差踏入商界，一天記者也沒當過。在荷蘭讀完 MBA，定居新加坡，從事大宗商品交易。不間斷地出差旅行十幾年後，2021 年決定帶小孩隨希臘夫婿搬到雅典，轉換人生跑道，改行當建商。

從臺語也通的繁華獅城到連買菜都要比手畫腳的歷史古城，從整天把「效率」掛嘴邊到最常聽到的詞是「放輕鬆」的生活轉變，筆者重拾寫作愛好，自圓記者的小時夢想，更希望可以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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