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留學】用亞洲成本換美式教育,有可能嗎?

作者:李韋萱/東方美.不美

2019 年的 9 月,印尼季節性火耕所產生的霧霾籠罩整個新加坡。走在往來的人潮中,我的腳步也不禁加快許多。我試著深呼吸緩解緊張的心情,但每吸一口氣,空氣中的顆粒卻猛朝我喉嚨與胸腔搔癢。這與我嗅覺記憶中那清新宜人的斑蘭葉香相比,相去甚遠。

早上 6 點,捷運早已擠滿了看書溫習的學生、戴著耳機聽 podcast 的上班族──真不愧是以「效率」和「競爭力」著稱的新加坡。這次以面試者之姿再次造訪獅城,感受了多一些新加坡的緊湊和焦躁,環境中也充滿為了存活而產生的競爭與算計。

新加坡醫學院面試:與美國文化大相徑庭

一踏進矗立在眾多老舊醫院大樓中間的一幢新建玻璃大樓,我的皮鞋與大理石撞擊的清脆聲響,迴盪整個大廳。沿著金光閃閃的石面樓梯向上前行,不忘看看樓下專心唸書的醫學生,與不同層樓中一排排乾淨整齊的辦公空間。由於杜克新加坡大學聯合醫學院(Duke-NUS Medical School)是「隨來隨審」的滾動式錄取(Rolling Admissions),我當下心想:9 月應該是他們的第一場面試,會這麼早被邀請來面試,我的勝算應該不差。

一位梳妝整齊的行政人員面帶微笑,用電影《小孩不笨》裡熟悉的新式英文,在問候我旅途是否順利後,便引我進入面試教室。電子教學設備周全的空間裡,有著 6 個獨立小桌拼湊起來的分組面試者座位,5 組裡早已分別坐著許多西裝筆挺、神情嚴肅卻硬擠出微笑的男女,有的安靜地望向遠方放空,有的埋頭猛讀學校刊物與資料。

我坐進了放有我名牌的位子上,對我的「組員」微笑並簡短的打招呼,設法想開點話題化解尷尬,心想新加坡人還真如刻板印象中那般,待人處事總極度認真、嚴肅。不久,全部人的目光突然轉向走進教室的白人教授。他在簡單介紹學校歷史與教學模式後,便邀請每個人簡短地自我介紹,並說明從事醫療志業的動機。

只見面試者一個個互相觀望,遲遲不知該由誰先開始,在這空氣凝結的 5 秒內,當我正要起身自願開始時,教授隨意指了教室另一端的新加坡女孩,從她開始。只見她緩緩起身,雙手緊扣抱在上腹前,小心翼翼、背稿般一字不漏地說了她心中最完美的答案。

和我一同面試的人,有一半以上為新加坡籍,有些則是持有永久居留權的學生,但其中有位紐約阿布達比分校的外籍學生與奈及利亞籍在美國就學的學生,以及在澳洲昆士蘭大學進修的新加坡人。他們多數是典型的申請者──大學畢業後直接申請醫學院,年紀約 22-24 歲不等;但也有少數的業界人士,像是一位工作幾年的藥劑師和一位年近 40 的研究員。

大多數人都以求好心切的態度,小心翼翼地闡述「我想幫助人」、「我對醫學研究很有興趣」等制式保守的回答,與我在美國大學裡體驗過的,那些自然、自信,與爭相表現的樣子,相差甚遠。

在模擬 Duke-NUS 獨有的 “ Team Lead ” (團隊教學模式)的團隊面試環節時,我更發現新加坡人較懼於代表團隊發表意見,畢竟在爭取表現機會的同時,也存有容易暴露破綻的風險──其“ kiasu ”(怕輸)的性格在這個有限的樣本裡,表露無遺:我的「隊友們」時常擔心答題正確與否,也常常不知誰該代表團隊發言。但就我所知,面試官在乎的並非答題準確度,而是團隊合作、交流與學「錯」的過程。

另外,在一對一面試的環節中,除了一般面試常出現的問題外,面試官也問了一些有關為何想在新加坡受醫學訓練、未來成為醫師後的安排,與在新加坡是否有精神支持、關係的連結等和在新加坡長期生活的相關問題。

Duke-NUS:引進美國體系,吸引人才流入

新加坡傳統醫學院與台灣醫學院同樣是學士學位。然而,近 10 年來,新加坡希望透過引進美國的醫師訓練教育,增進新加坡當地的醫療人才,更希望藉此增加生醫研究發展與技術合作機會,於是在 2006 年與美國杜克大學醫學院(Duke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合作,成立了新加坡首間學士後醫學院──國立新加坡大學和杜克大學聯合醫學院。

這所學校成立後,不但帶給新加坡當地學子更多機會在學士後加入醫療訓練,更開啟了新加坡外來人才流入的機會。以亞洲國際學生身分而言,這所醫學院入學門檻較美國、加拿大與澳洲等地的醫學院低,學費也相對便宜,地點又位於離家不遠的新加坡(至少對台灣人而言比歐美近得多),在這中西交融的文化中,適應上相對較純西方環境容易。

此外,這裡的學制跟美國杜克大學醫學院一樣,前兩年是醫學基礎課程,第三年是「研究年」,而在學校剛成立的前幾年,學生有機會在這一年交換至杜克做一年的研究計畫。第四年則是傳統醫院見習年,畢業後有機會可以申請去美國杜克大學醫學院實習,並留在美國參與醫師考試和執業,對於想在美國行醫的學生來說,是非常理想的跳板。另外,掛上 Duke-NUS 的名號,似乎能沾點美國杜克大學的光,一舉數得。

最後,Duke-NUS 希望塑造更多元化的教育環境,擁有更多元的學生族群,受過西方大學教育的學生在申請過程中也因此格外吃香,這導致許多擠不進歐美醫學院的國際學生紛紛申請入學。

藏在細節裡的限制

乍聽之下,Duke-NUS 對來自亞洲的國際學生而言,是個很不錯的選項,但若仔細檢視細節,就會發現並不盡然:Duke-NUS 畢業醫學生的醫學學歷並非杜克大學和新加坡國立大學兩所學校共同頒發,而是 Duke-NUS 這所「聯合學院」獨立頒發,因此在美國還是被視為「國外醫學學歷」。

另外,即使醫學教育體制趨向美國,醫院體系卻是比照新加坡(英式)。新加坡政府想將醫療人才留在新加坡,所以先前提到的,能到美國作實習醫師的機會,也在幾年前學制改革後撤銷了。儘管學生得同時考新加坡與美國醫師兩種執照考試 (USMLE),卻無法輕易使用美國執照赴美行醫。

更甚者,由於政府補助新加坡醫學生的訓練經費(學費),所以強制規定學生要回饋新加坡社會。意思是,所有畢業後的醫學生,在修完 4 年醫學院課程、做完一年 Post Graduate Year(PGY/Housemanship Training)之後,外籍人士必須在新加坡公立醫院綁 5 年的工作約;醫師訓練過程中,一旦毀約就必須支付一筆高達新幣 22 萬的違約金(折合台幣約 465 萬元)。

另外,由於新加坡近幾年醫療趨勢走向家庭醫學和一般科,對專科醫師培養資源相對變少,所以能申請上專科醫師住院訓練的機會銳減且競爭激烈。因此,真正能賺取穩定高薪,擁有較彈性作息的主治醫生,起碼得在醫學院畢業後熬上數十年。

而在醫院實習與工作的期間,由於大多同事都還是從傳統新加坡體系出身,醫院裡的資深醫師年紀可能與你相仿甚至更小,大前輩也並非完全認同這個十多年前才發展出來的「學士後醫學」體系,因此時常故意刁難這些「非傳統」醫學生。此外,若想做醫學研究,想獲得政府單位計畫經費,研究領域和題目還得符合新加坡政府與衛生部近十年來對於老年化趨勢,醫療科技,與慢性病研究的胃口。相對來說,歐美在生醫領域的研究不論是資金或技術,還是略勝一籌。

新加坡 vs. 美國醫學院:優劣勢分析

我在 11 月得知錄取後,心中放鬆許多,畢竟當時美國醫學院對我不是拒絕就是神隱。然而,我卻也開始萌生另一種矛盾,猶豫著若是同時申請上了美國醫學院,我該如何抉擇?

新加坡醫學大學少了美國大學寬闊的草皮與學生在樹中間吊床念書的靜謐, 沒了能隨時投入山的懷抱、喘口氣的餘地。我在短短兩天內看到的是秩序、嚴謹、規律地在同一棟大樓的生活,與 7 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間來回奔波的緊湊。

然而,我體驗了當地熟食中心(hawker center)的親切,也不禁讚嘆烏節路上的繁華。另外,新加坡嚴格的法律與秩序,大幅減少了在美國會遇見的隨機槍擊的擔憂,和亞洲臉孔而受的不平待遇。

為了審視自己是否適合在新加坡接受醫學訓練並落地生根,我諮詢了 5 位在 Duke-NUS 受過醫學訓練的醫學生、實習醫生和醫師的經驗與意見。5 位中新加坡人和台灣人均有。

他們決定接受新加坡醫學訓練的因素,多以家庭和未來 10 年、20 年的發展計劃考量,例如家人都在新加坡、嫁給新加坡人,或認為往返台灣僅 4 個半小時的航程,探親較方便等因素。也有人因為國際生身份,在美國申請處於劣勢,因此緊抓這個唯一能成為醫師的機會。

一位同樣畢業於艾默里大學生物學系,目前就讀 Duke-NUS 的學姊說,即便同為亞洲人,新加坡和台灣還是有諸多差異,尤其受過美國大學訓練後,再來到新加坡這個「中西合璧」的環境裡還是有極大的文化衝擊。在她看來,新加坡人「怕老闆/怕上級」、「怕輸」的民族意識與「階級化」的制度,時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這自立自強的環境下偶遭暗箭,少了在美國南方那種合作、包容、友好的學習氣氛。

另外她也分享,新加坡政府還是有許多福利是外籍人士無法享有的,因此執業和安家落戶後,仍有許多挑戰,不一定較美國輕鬆順遂;甚至有許多外籍同學因為擔憂未來發展,承受不住壓力而陷入想退學,卻又支付不出龐大的違約金的窘況。

以下根據學長姊們的分享,整理了新加坡醫學院的優劣勢分析:

資料整理/李韋萱、表/換日線編輯部
資料整理/李韋萱、表/換日線編輯部

新加坡的確穩定、安逸、安全、經濟蓬勃,但對於期望有朝一日能在美執業、較有研究資源與彈性的我而言,也充滿了限制。我試著推想自己在新加坡的未來:8 年畢業後,在新加坡公立醫院工作 5 年,幸運的話能如願申請上專科訓練。或許成為新加坡媳婦,安身立命於新加坡並往返台灣探親,在這個仁慈治理的政府(benevolent democracy)之下,過著幸福快樂、穩定平順的一生。

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但我幸運地在其後錄取了美國醫學院,真的如自己想像的──多了另一個選擇。欲了解作者準備美國醫學院的過程,可參考本文:我如何攻克「48 小時不間斷」的面試,錄取美國醫學博士學程?──真的「做自己就好」!)評估了個人需求後,比起相對安穩的路,我決定到可以更自由冒險的地方。雖然美國國內仍存在著政治、種族議題與疫情狀況等動盪不安的風險,但或許,那也是我最能展翅翱翔、發揮專業的地方。

寫作本文的動機,並非認為美國和新加坡杜克大學醫學院有「高下」之分;而是純粹想和有類似掙扎的讀者們,分享自己搜集到的資訊,也樂見本文能激發更多交流和討論。我相信:任何選項都是一體兩面,國際學生在美國醫學院同樣面臨難處和挑戰,對這個主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參考我的前篇文章:美國醫學院的種族難題:亞裔間的同族競爭已夠激烈,身為國際學生更是有苦難言。

祝福你,無論如何都能擇你所愛,愛你所選。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用亞洲成本,換美式教育」?Duke-NUS 聯合醫學院,和美國醫學院到底差在哪?》,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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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韋萱,土生土長台灣人。美國艾默里大學生物學士,英國劍橋大學流行病學碩士。曾於阿根廷交換學習。目前已回到艾默里大學醫學院攻讀醫學院和流行病學博士雙學位。關心的議題包含食物正義,健康不平等,貧富差距,永續發展等等。前陣子在台灣透過打工和參與不同的活動、讀書、累積不同領域的視野和經驗。目前也正在經營一個明信片設計IG帳號(friend_of_afriend),透過結合插畫和書法紀念我散布世界各地的朋友也傳揚繁體字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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