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影評專欄】《游牧人生》那根穿透銀幕的弦

警告: 以下滿滿的《游牧人生》雷，建議先去戲院看完電影，對於任何還在看與不看之間的讀者而言，以下內容也沒有任何意義。

《游牧人生》背景是一群美國現代游牧族，過著以車為家的生活，電影來自於同名報導文學著作《游牧人生之21世紀如何在美國生存》，是作者潔西卡布魯德親自上路、跟著這群活生生的銀髮游牧族所紀錄整理下來的心血。

趙婷的劇本（或是說沒有劇本）更關心女主角芬恩在失去家人後自我發現的游牧生活，芬恩西斯麥朵和大衛史崔森應該是主演群裡唯二「演員」，其他所有演員都是真正的游牧民演自己，對白來自於他們真正的生活對話，其中一位老奶奶史旺基在接受訪問時，說自己從頭到頭尾都以為芬恩也是個新手游牧民，不知道她是明星。

跟趙婷的上部作品《重生騎士》一樣，趙婷視覺風格深受導演泰倫斯馬利克的影響，大片的荒野遠景小小的主角身影，出自於同是馬利克愛用攝影師之手，但趙婷對於人的好奇是她電影中最獨特的標記，四個月的拍攝期，趙婷開著小巴跟著真游牧民到處跑，她的方法融合紀錄片和劇情片，每到一個新的場景，製片會先用手機預拍游牧民的訪談，晚上讓趙婷從這五十名左右的素人訪談挑出她有興趣的素材，接著趙婷會依照訪談的內容修改劇本，以利第二天的拍攝同樣被挑出的這些素人（同時間她還要抽空跟漫威開「永生族」的前置會，只能說是身為好萊嵨寵兒的諸多無奈之一）。

這解釋了片中非常有機的表演和對話，這些素人演員因為知道自己在「演戲」反而多一層虛構的保護傘，比紀錄片更能開放的投入自身的情感，就像片尾的那位RTR主辦人可能不願意對著紀錄片鏡頭聊自己兒子之死，但對著趙婷的鏡頭，他可以藉由「演出自己是個喪子的父親」的行動來面對真實發生的悲劇。

能讓這些素人如此開放自己，可能也是導演自己跟他一起過這一樣的生活，他們感受到了趙婷的目光裡是真正不帶成見也不帶憐憫，是對他們人生真正的好奇和同理，導演的鏡頭緊緊跟著芬恩和這些角色，從第一個鏡頭到最後一個鏡頭，每一顆鏡頭都讓我們比上一顆鏡頭更進入芬恩的內在，一層一層剝開她的孤寂，看見她的選擇。

在片尾芬恩受邀到對她有好感的大衛家做客，當她知道她可以中止漂流，她一個人坐在尚無人起床的餐廳裡，趟婷導演只讓芬恩背影走出鏡頭，就讓我們知道了她的決定，像我這種二流導演一定忍不住讓她從遠景的窗戶再畫鏡過去，還要往留白的空窗戶再推個軌道畫舌添足一番，深怕觀眾被留在那間餐廳裡不知所措。

只有趙婷知道，若是帶有任何一絲憐憫，故事馬上變成女人失去摯愛牽手自我放逐療傷八點檔；反之若是有一絲太過客觀，立馬變成歷史頻道之新資本主義之下中產階級控訴紀錄片。她的敘事走在一根琴弦上，不偏不倚穩穩穿過所有導演會面臨的陷阱，穿透了大銀幕，穿進了每個願意坐下來欣賞這部片子的觀眾心裡，於是《游牧人生》不再只關於那群游牧民，而是一部關於我們的電影，關於我們失去了才發現存在的美好事物，關於什麼是家？關於寂寞，關於繼續微笑是因為禮貌，但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路會通往那裡，我們只是在路上，不見得想要個伴，只想多跟自己相處一會兒。

會建議心智年齡已成年觀眾去戲院看看，去看見了銀幕上的《游牧人生》，離開戲院的同時你會感覺自己被趙婷看見了。至於心智未成年者，忙著看見花花世界的美好和痛苦就好，不要沒事把自己關到一個洞裡去看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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