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人生篇】巷口柑仔店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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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跟人的相遇,有時候會在生命的記憶中留下一個很長很久的位置,有時候就像一個眨眼的瞬間,下一秒就消失了。

但是也有很多時候,會讓人感概際遇的差異,於是乎,緣份也好、運氣也罷,往往都是在尋求一種解釋,為相遇尋找註解。

由於公司所在的位置是別墅區,路上甚少實體店面,小販多半將貨品陳列在人行道上;經濟情況再好一點的,就會盤個小鐵皮屋,賣個飲料、電話卡或法國麵包三明治等小吃。

公司出門斜對角,一處由屋內延伸處的大樹陰影下,就有這麼一間小鐵皮屋,不到兩公尺高、僅能容納兩人側身的空間,是老闆賴以為生的根基。

老闆是個身型修長的男性,放在鐵皮屋旁的祈禱毛毯,是一日五次朝拜必要的物品,在上頭加個蚊帳,便成了晚上過夜的床。

每一次經過這個轉角,幾乎都會看到老闆低頭念著一本小書,或許是可蘭經吧?只是在查德終年炎夏的日子裡,一身純白的傳統服飾、專注於文字的神情,不禁讓人也跟著忘了氣候的影響,彷彿是在博物館內欣賞一尊以智慧為主題的雕塑品。

某次偶然跟同事聊起,得知他經常會到這間柑仔店買紅茶喝,便約好下次一起來捧場、嚐鮮。

午後,兩人信步過了路口,來到攤前。老闆已經認識同事了,簡單地打個招呼,同事用手比了個「二」,再指指他跟我,示意兩杯。語言不通的時候,這是最簡單的表意方式。

我們把手中的保溫罐依次交給他後,老闆拿到熱水壺前,先將一旁的玻璃杯用臉盆裡的自來水沖洗一下,裝滿一杯的量,接著才倒進我們的保溫罐。

我問多少錢?老闆聽不太懂,而同事說之前都是直接給五百塊,所以就變成一種習慣。走回辦公室,坐下一嚐,茶香是還好,但糖味挺重的,更重要的,是熱的。所以後來只好等涼一點再繼續喝。

雖說很甜,然而在查德這個極易流失水分與糖分的地方,這種程度的甜,或許是剛好而已吧。

同事即將回台的時候,特別交給我們一個紙袋,請我們轉交給老闆的小孩,開啟了我跟這位柑仔店「小開」的相遇。

紙袋裡是同事來不及用完的中非法郎,約有數萬元之多,對他們而言是相當大的一筆金額。我跟其他同事拿給老闆時,特別強調是同事送給他小孩的禮物,可惜由於老闆只會說阿拉伯文,所以也只能猜想我們的比手畫腳,他有了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變成我自己一個人去捧場,也終於見到了老闆的兒子。

說實話,跟我的想像有滿大的落差。之前同事說他是個很可愛的小孩,我便先入為主的覺得可能是六七歲、國小階段的小男孩,古靈精怪又活力旺盛的那種。

但是眼前的應該要稱之為少年才對。一百六十幾公分的身高、跟父親類似的修長身形,但是更加濃眉大眼。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股給人很強烈羞澀感的微笑。

相較於父親,他略懂一些法文,因此還算勉強可以溝通。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注意到他跟父親有時會一起出現,有時比較像輪班顧店。每當我們乘車經過時,他都會很熱情的跟我們敬禮打招呼,相當的可愛。於是我們也總會記得,三不五時去交關一下。

但是呢,紅茶雖然用甜味壓過了品質不太佳的茶葉,也是燒開的,在衛生上比較沒有顧慮;關鍵卻在於「自來水清洗的玻璃杯」這一道手續。

查德的自來水,就是地下水,政府沒有能力去做太多的水質處理,所以每逢大雨過後,都必須打開水龍頭先流個一陣,等那些黑的黃的都不見了,才能使用,更別說是生飲了。

根據這項資訊,讀者們就不難知道,這一杯兩杯的紅茶裡,著實存在著「純天然」的地下水成分。

所以剛開始喝的時候,的確是有感覺到跑廁所的次數明顯變多了。不過呢人的身體總是很能夠適應環境,多喝個幾次,也就恢復正常。

而我們也跟老闆的兒子越來越熟,改口稱他為紅茶小弟。出乎意料,紅茶小弟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但是因為經濟的緣故,沒有繼續上學,在這裡協助家業。

前些日子沒什麼生意,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街道。偶爾有跟他年齡相仿的朋友來聊天,法文程度比紅茶小弟好很多,有時就靠他當我們之間的翻譯。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去捧場,他看到我們就說「meiyo」,讓人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法文?阿拉伯文?結果都不是,是中文「沒有」。

原來這陣子附近新開一間中國醫院,柑仔店常常來一堆中國客人,紅茶小弟就這麼學起了中文,他的確相當有天份,一到十的發音相當字正腔圓。如果能夠有機會繼續接受教育的話,應該會有相當好的發展。

只是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先是出生在查德,接著又不是在資源比較充分的家庭,儘管如此,至少還有一份可以糊口的生意,沒有被環境逼著走上乞討或非法的路,已經比這個國家大多數的人要幸運了。

直到最近,公司即將搬到新的地址,與柑仔店有一段不算近的距離,以後就很難像這樣走個路口便過去捧場。利用搬家的空檔,拿了兩支冰棒,送給紅茶小弟跟他朋友,兩個人吃得很開心,唏哩呼嚕的一下就啃完了。

閒聊了一陣,跟他們提要搬到新地址的事,來說聲再見,順便再捧場一杯小杯的紅茶。手頭上只有一百塊的硬幣,就直接拿給他說不用找了。

沒想到他還是堅持要還給我五十塊,讓我想起在整理一些以台灣的眼光來看,都會直接交給回收業者處理的器具時,把這些東西轉送給當地員工,他們高興得彷彿像中了樂透一樣。

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我忽然覺得,手上的這個五十元硬幣,真的很重很重,跟「誠懇」這兩個字的筆畫一樣,你需要很用心,才能寫好這兩個字。

雖然還是不知道他跟他朋友的名字,不過他的微笑,一定會在我的記憶中待上很久一段時間。還有那杯很甜的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