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祥專欄】2019柏林影展側記：性別宣言起跑年

柏林影展向來是個樂於表態的影展。今年的競賽片有7部是女導演的作品，評審團女性也佔了一半，並由女星茱麗葉畢諾許領軍，影展主席Dieter Kosslick也於2月9日簽署了“5050×2020”承諾，強調致在2020年實現影展組織與選片委員的性別平等。

所以我們無須意外無論「競賽」（Competition）或「大觀」（Panorama）各單元的開幕都是女性導演作品，前者選擇的《陌生人的慈悲》（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刻畫家暴婦女在旁人協助下重新開始，後者則挑了把三名南非女性糾纏在一起的犯罪電影《平面國》（Flatland）。但問題是評價都不好，反倒給人政治正確凌駕電影藝術的感覺，況且這是Dieter Kosslick最後一年擔任主席，因此簽了個2020的性別宣言，更顯得刻意了。

中國今年有超過10部作品入選不同單元，光是競賽就有張藝謀、王小帥、王全安三位大將，然而張藝謀的《一秒鐘》竟在映前幾天以「技術問題」為由退出，國際媒體心知肚明所謂「技術」就是有無上映許可的龍標，連張藝謀都出問題，許多人也擔心電影審批轉由中宣部掌管後可能出現的緊縮問題。

王小帥的《地久天長》從一個家庭的巨變帶出大時代的軌跡，既有家庭通俗劇的催淚本領，也有以小喻大的內涵支撐，呼聲本來就高，最後王景春、詠梅聯袂奪下影帝、影后。王景春的演技完全沒話講，實至名歸；詠梅的老妝戲雖然不若對手到位，但也堪稱細膩動人。這部電影技巧地碰觸到中國的嚴打、計劃生育、國企改制，讓時代、政策與小人物的生命，扭結得十分巧妙。前半部的時空交錯，為後面的情感宣洩做了很好的鋪墊，最後有幾場戲稍嫌多餘，但也瑕不掩瑜。有人認為這是過審的必要。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王小帥與金熊獎失之交臂。曾以蒙古為背景的《圖雅的婚事》擒下2007金熊獎的王全安，這回拍了部百分之百的蒙古片《恐龍蛋》，以魄力十足的大遠景描述一具屍體被發現後所帶來的影響，在蒼茫草原笑看人際與愛情，人變小了，故事也變薄，節奏也緩了，但評價不錯，可惜鎩羽而歸。

最終拿下金熊獎的是以色列導演Nadav Lapid在法國拍的《同義詞》（暫譯，Synonyms），影片刻畫一個離鄉背井到巴黎闖蕩的以色列男子的經歷，但與一般觀眾預期的寫實或辛酸截然不同，它時而斷裂，時而瘋狂，有批判有質疑但也顯得有些荒誕，就像它某些語焉不詳和難以置信的人物關係，讓它注定不是一部具有觀眾緣的影片（去年的《禁身接觸》也是在柏林拿了一堆獎但外界反應冷淡）。而導演對男主角「巨根」的撩念不忘，也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有了金熊護身，台灣觀眾要看到「原汁原味」的本片，應該不難。

柏林會外獎中備受注目的同志電影「泰迪熊獎」也捨棄了那些流暢、感人的佳作，而拔擢了粗糙的小成本電影《綠色星球的簡短故事》（暫譯，Brief Story from the Green Planet），這部講一個跨性別者和兩個朋友要把外星人送回家的阿根廷片，乍聽之下很像拍歪的《E.T.》，雖然謎底揭曉的那一刻稍稍打動到我，但整體敘事與拍攝技巧的簡劣，也讓不少觀眾奪門而出。中國導演相梓的《再見南屏晚鐘》也拿了個同志電影的評審獎，這部老爸是同性戀、老媽信邪教的片子是絕不可能在中國上映了（雙重禁忌），導演雖然有想法，但電影裡面不斷重複的歇斯底里讓人有點受不了，但不少外國影迷倒是既佩服導演的勇氣也對此甘之如飴。

偏鋒若走得巧，也是有可能領導潮流。但是不是長久之計，卻值得思考。柏林「大觀」單元的觀眾票選獎可能提供了另一個角度。今年勝出的是日本片《37秒》（暫譯，37 seconds），影片描述出生就得坐輪椅的女孩一心想要創作漫畫，也當上漫畫部落客的助手，但是當她察覺心血只不過成為別人出名的工具，難免失落。後來靈機一動想轉攻成人漫畫，但她雖有畫功，內容卻欠缺說服力，社長要求她先有性經驗再談，而在母親的過度保護及外界異樣的眼光下，她要怎麼找人發生關係呢？影片前半部幽默風趣，後面卻轉成心靈成長與親子和解的戲碼，有笑有淚，掌聲不絕，得獎並不意外。

而這種素人女主角近乎現身說法的真誠表演，搭配爐火垂青的老戲骨來演父母而產生化學變化的電影魔法，也在另一部義大利片《達芙尼》（暫譯，Dafne）奏效。患有唐氏症的女主角坦然自在，在母親過世後，以另類方式激勵父親的表現，震撼也振奮了不少觀眾，也獲得影評人費比西獎。

在觀眾票選獎中屈居亞軍的塞爾維亞電影《縫合》（暫譯，Stitches）描寫一個女裁縫師深信兒子出生時並未死亡，而是被醫生和官僚聯手販賣，鍥而不捨追查國家醜聞的故事，不慍不火，幾場關鍵戲處理得非常好。而居第三的澳洲電影《浮》（暫譯，Buoyancy）則是柬埔寨少年為了擺脫貧窮，卻成為泰國漁船的禁臠苦工，小男主角的表演十分有力。這些作品對黑暗的勇於探求，也凸顯了從影展看世界的功能。

明年因為奧斯卡提前到2月初，柏林影展將延到月底舉行。屆時全新的策展團隊會為第70屆、甚至未來的柏林影展帶來什麼改變？也令國際影壇好奇。

【Yahoo專欄作者聞天祥】
知名影評人、作家，著有《過影》等電影專書。現任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常出任國內外電影獎評審以及電影講座主持，是專屬於台灣影迷的電影老師。

※不加入Y!電影粉絲團，你就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