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秉泓專欄】 《無雙》：愛情無雙，港片也無雙

本篇評論涉及大量劇透及結局揭露，敬請讀者自行斟酌。

前些時候周潤發來台，被觀眾在大安森林公園、陽明山等慢跑地點頻頻捕獲，他當然不是刻意來台慢跑，而是隨著最新作品《無雙》出席映後的影迷面對面活動。這部片雖然在甫公佈的金馬獎入圍名單中一無所獲，但它和鄭伊健領銜主演的《黃金兄弟》接力上映，不免令港片影迷懷念起那個香港電影淹腳目的黃金年代。

莊文強從TVB發跡，自上個世紀末《失業皇帝》轉向電影編劇，沒幾年即以《無間道》三部曲聲名大噪，之後以《情義我心知》跨足執導，多數作品開始以和麥兆輝掛雙導演的模式製作，當然也包括「後無間道時代」最具代表性的《竊聽風雲》三部曲。《無雙》是繼2010年顛覆古惑仔類型的奇片《風砂飛中轉》之後，莊文強又一獨立編導之作。

莊文強受訪時曾說《無雙》早在2006年就已有故事原型，2008年完成劇本，但因偽鈔題材太過敏感難找投資，所以先拍已過審的《竊聽風雲》，這些年中國市場迅速膨脹起來加上《竊聽風雲》系列成功，才讓《無雙》有了問世的契機。

《無雙》和《黃金兄弟》絕對是今年香港非常重要的電影，尤其是《無雙》，從主創團隊到技術部門在金馬獎入圍戰役上的全面落空，實在可惜。這部由假鈔破題的電影，在劇情結構上既有好萊塢片《軍火之王》（Lord of War）的世界觀及野心，布局上亦有如《刺激驚爆點》（The Usual Suspects）、《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那般奇思妙想，不過對我來說，此片之於莊文強的創作脈絡最重要也最具突破性之處，在於他對愛情的刻劃相當引人入勝。

這必須要從片名「無雙」兩字說起。李問（郭富城飾）和「畫家」吳復生（周潤發飾）在故事尾聲二合為一，呼應了片名：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李問，沒有「畫家」，李問是一個成為不了偉大畫家的偽鈔集團主腦。同樣的，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一個阮文（張靜初飾），一個舉世聞名的成功畫家，李問是阮文的舊鄰，私心傾慕卻無膽追求，後來他化名「畫家」擔當偽鈔集團主腦，雖然前有集團成員華女（孫佳君飾）後有泰國偽鈔專家吳秀清（馮文娟飾）傾心於他，但他依舊心繫阮文，甚至還將被火紋身的秀清整成阮文的容貌。

整部《無雙》其實是由好幾段愛無望的悲劇堆疊出來的。吳秀清即便被李問整成了阮文的容貌，但她終究不是阮文，也無法取代阮文在李問心中那個崇高的形象，那就更別提華女了，對李問來說她只是個工具（所以當她要捍衛李問而拿槍對著阮文，反倒被李問給殺了）。值得注意的是，吳秀清和華女都愛李問，但吳秀清愛的是溫柔懦弱的李問人格，也就是郭富城在片中的形象；華女愛的則是權謀霸氣的另一面，亦即周潤發扮演的「畫家」形象。郭富城和周潤發都是李問（周潤發還演了個小警察的角色），郭富城是李問的外在形體和一半的性格，周潤發則是另一半性格，所以「無雙」這兩字有多重意義，既是形體軀殼無雙，也是思想意識無雙，更是情感認同無雙。

在這個故事裡頭，阮文是最核心的核心，也是最無辜的受波及者，其他人則是為了各自心中「無雙」的情感或是目的，付出了代價。就連誓言追緝「畫家」到案的何督察（周家怡飾）也不例外，她同為警察的男友在辦案過程中遭李問殺死。莊文強最厲害的是，這回設計了一個因應中國電檢且合乎角色邏輯的完美結局，頂著一張阮文面容的吳秀清愛李文愛到累了，她知道永遠擁有李文的方式唯有兩人一起死掉，當快艇爆炸的剎那，愛無望的悲劇感淹沒了天網恢恢惡人難逃的必然結局，同時也回歸「無雙」片名，是為愛情無雙。

最後，這是周潤發繼《寒戰2》之後最神采飛揚的演出，泰國那場槍戰戲顯然小馬哥再現，與郭富城的雙雄對決更是俐落狠準，更何況「畫家」還是一個徹底虛幻的存在！講述愛情是一場虛幻無邊的夢的《無雙》在此刻問世，於是便有了另層意義。港片當此危急存亡之秋，只得迎合強國資金市場電檢，細胞分裂出各式各樣的形體面容，但是初心依舊存在，那個創造發哥雙槍殺敵經典形象的港片魂，始終未變。港片無雙。

【Yahoo專欄作者鄭秉泓】

高雄人，資深電影評論者。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六個尋找電影的影評人》、《她殺了時代：重訪日本電影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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