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以曦影評專欄】《永遠的我們》平淡波瀾，最怵目驚心

表面上是這麼平淡的片名、這麼常見的題材，《永遠的我們》竟是一部全然不同於預期、令人難以忘懷的電影。故事描述山姆（柯林佛斯飾）和塔斯克（史丹利圖奇飾）這對相戀相守二十年的情人，隨著塔斯克在兩年前被診斷出早發性失智症，且病情即將加劇，兩人決定展開一段公路旅行，看風景、拜訪好友，在生命的暴風雨即將來襲之前，再多留一點美好回憶。

說是失智症題材，但故事時間點是病還未變嚴重，換句話說，電影裡並沒有史丹利圖奇對罹病的詮釋演技，也沒有柯林佛斯照顧病人的憔悴。電影許多時候，他們親熟地談笑著，銀幕上每一天，就像他們曾度過的素樸但溫暖的日子。……

可我們知道這樣的時光已到盡頭，他們也知道。

《永遠的我們》以其基本設定，強大又優美地對這個尋常題材給出了新的面向，即是，在現實的殘酷潮湧而來之前，我們早已分崩離析。當知道再也不可能這樣一起旅行，旅途上最細微、瑣碎的環節將被放大、被賦予意義：你仍一如往常地惹我生氣，可你將再也不能這樣惹我生氣了；我又開始抱怨你，可以後不會再有這些抱怨了，那些事再碰不到我，而我亦將不認識你……。

《永遠的我們》的旅程壓抑且低度戲劇性，波瀾畢竟來自於他們與我們都懂得這一切將如何被摧毀。像是你躡手躡腳地一路怕驚動命運，但沒用，你仍被鎖定了、找到了，失智和死亡悍然降臨。電影細膩綿長，從最私密的對話爭執，到美麗的英國湖區路上風景，將我們置入兩位主角「我要永遠記得這一切」的處境。

在電影開始不久，有場戲是山姆去超市買東西，出來時塔斯克不見了，山姆開車一路找，找到塔斯克時，兩人相擁。這時的鏡頭退得很遠，我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和聲音，他們小小的身影在遠處凝住。那場戲可看為預告了作者的承諾和野心，《永遠的我們》想呈現的不再是關於病和失去之直接而巨大的斷裂，而是在那之前，人怎麼微小但結實地要抓住生命和愛情的正在消逝的一點一滴。

哪樣比較傷心？你是我最愛的人，可我即將忘記你，還是，你是我最愛的人，可你即將忘記我？什麼最難？是看著世界將一點一點變暗變模糊，還是看著對方對他珍愛的世界放手，卻無能為力？

臨界的一天終會到來，在那之前，他們未表聲色，卻如溺水之人變換姿勢地掙扎。最大的憂鬱從來就來自於我們無法代替他人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