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李春杏】能有相愛的人在身邊，就算是長長一輩子也是覺得短暫

憂鬱星期一發來的照會單，真的是讓人很憂鬱，看一眼心就揪住了，17歲即將高三畢業的男孩小力，因為車禍導致嚴重的頭部外傷腦內出血（traumatic SAH），照會安寧目的是希望和家屬討論撤除維生醫療。小力出事時間剛好是四月四號兒童節，才清明連假的第一天，小力本來跟家人說一早要跟同學去打籃球，沒想到竟然是和剛拿到機車駕照的同學，偷騎車到墾丁去玩，兩個男孩的父母都不知情，也不確定是不是車程太遠太累，玩都還沒玩到，才到目的地就出了嚴重車禍，被送到恆春的醫院急救。

許媽媽是跑夜市擺攤賣少女服飾的，所以每次收攤回到家都已經快半夜十二點，再整理一下貨品、洗個澡放空一下，通常入睡時間已經快接近清晨了，長時間作息不正常，加上慣性難以入睡，許媽媽都是吞了安眠藥、手機關靜音，睡到隔天快中午才起床的。

難以置信的消息

後來院方又打給小力的妹妹小婷，她趕緊拿著鑰匙去媽媽家，把媽媽搖醒叫起床，並回撥電話到醫院，急診值班醫師表示孩子傷得太重，建議轉回高雄市區有醫學中心等級的醫院來開刀處理。許媽媽傻了，四月一日愚人節才剛過不久，這到底是真是假，不是才和孩子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嗎？為什麼現在變成孩子受重傷需要開刀呢？

第一次見到許媽媽，是約在兒科的加護病房前，小力是兒科加護病房中年紀最大的孩子。許媽媽說自己才剛跟前夫協議離婚不久，是跟兩個孩子好好溝通過才做的決定。

心碎的聲音、自責的憤怒

發安寧共同照顧的照會時，小力已經術後快一個月，仍未見好轉、無法自行呼吸，依賴呼吸器給氧維生，醫生需要知道家屬下一步的想法，才能協助安排。會使用氣管內管通常是在緊急的狀況下，插管時間都建議在兩到三周內，若無法透過訓練脫離呼吸器，醫師就會開始跟家屬討論是否要做氣切，這決定若換做是我，應該也很難下手。

小力爸媽在聽過醫師的說明之後，堅持不要氣切，但氣管內插管也沒辦法就一直放著，因為口腔及咽喉的黏膜組織柔軟，若插管時間過久，容易造成造成口腔及氣管潰瘍或出血、氣管狹窄或聲帶受損等併發症，而唾液中的細菌也會跟著管路附著，進到呼吸道會造成更嚴重的感染。

每次和許媽媽見面，都看見她哭到腫脹、哭到發紅的雙眼，許媽媽都有好多問句，我只能用傾聽接住她狂亂的憤怒：

「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我是孩子的母親卻救不了自己的小孩。」

「從小力車禍那天開始，我就到處問神明，神明說會好，但是為什麼孩子都沒有醒呢？」

「我要怎麼做才可以幫孩子減輕痛苦？早知道後面他會這麼痛苦，出事那天就不該救他。」

「如果當初開刀時，醫生就告訴我，小力狀況很差沒有好起來的機會，那我就會直接放棄啊！」

我當然知道母親的心痛，但孩子送到醫院畢竟還有生命跡象，倘若當時急診醫師鐵口直斷不會好起來就不開刀，家屬也不見得能心甘情願地接受，這些假設性問題，跟真正遇到的時候，反應是不會完全相同的，尤其當面對重大意外或事故時。

親子關係上的自我察覺

以小力的成長環境而言，這孩子就是在一個充滿冷戰和暴力的氛圍下長大的，當小力的父親來到病床前，看他撫摸著小力沒有反應的雙手，溢於言表的哀傷，在他當時粗暴對待小力的時候，應該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失去他。孩子何其無辜，生命何其寶貴，一家人能平安生活已是不容易，我們當然可以自在做自己，但在言語和行為上的自我覺察也要足夠，做了自己傷了別人，這又是何苦，這樣其實沒有比較快樂。

周四開完家庭會議之後，決定周五一早要拔管，當天親友和同學都輪流來到床邊祝福孩子，媽媽緊緊抱住孩子身體的背影，看得我鼻酸。生命太無常，能有相愛的人在身邊，就算是長長一輩子也是覺得短暫，所以更要練習覺察，生命中所有不讓自己開心的部分，要花最少的時間去面對、去處理，因為任何過不去的事情，擺在病痛和死亡的面前，會突然變得卑微，千萬別讓自己的一生消耗在無盡循環的煩惱裡。

最後，忍不住再叮嚀一句：「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阿杏安寧療養護理站

一生中，每個人都有三次善終的機會，前兩次可以自己全權決定，最後一次就要靠親人幫忙。

第一次機會：人要善終一定得先善活，人生每個當下都要珍惜，好好善待自己生命，最好還可以事先做好透過諮商做好預立醫療決定。

第二次機會：一旦確診罹患嚴重傷病時，除積極進行治療之外更需思考，如何面對自己身體可能的衰敗，這時也是簽署「預立安寧緩和醫療暨維生醫療抉擇意願書」最好的時機。

第三次機會：端看親友是否捨得放手，若遇上完全沒有家屬的病人，醫療團隊中需有兩位與病人疾病相關的專科醫師，共同判定病人是否符合撤除無效醫療的條件，以病人利益為最大考量，協助其平安善終。

內文節錄自《生命中遺憾的美好：珍惜有你的陪伴》

作者：李春杏

出版社：四塊玉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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