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九根腳趾的奇蹟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大熱天，為了保鮮冰庫裡的疫苗和藥品，診所管理員會把冷氣開大，劈劈啪啪的冷風從風管吹出，讓所有員工起雞皮疙瘩，和外頭豔陽下揮汗如雨的行人成了對比。

在這種讓人起錯覺的異常溫度裡，診所來了不尋常的訪客。一個大腹便便的年輕非裔女子，臉蛋俏麗，走到櫃檯掛診。

護理師打電話跟我確認。婦產科在兒科樓上，病患走錯診所並不罕見。

我看著電腦上的名字，記得這是小兒泌尿科醫師轉來的病人。胎兒患有泌尿道阻塞，腎臟也發育不良。腎臟衰竭的嬰兒，有些可以透過洗腎來維持生命，但眼前的孕婦羊水過少，對胎兒很不利。羊水大多來自於胎兒的排尿，像水池讓胎兒有足夠的空間成長，對肺部發育也很重要。羊水過少的胎兒，不但體重無法增加、胸腔發育不良，甚至有致命的結果。

一般羊水過少，可以透過羊膜腔灌注或進行手術，將胎兒的尿從阻塞的地方分流到羊膜腔。這位年輕孕婦在教學醫院動過手術，但效果不良，導管頻頻移出。

孕婦進來門診後，發現她年紀雖輕，但態度很成熟，一些醫學用詞都能琅琅上口。她也很客觀，知道能夠順利分娩的機會不高，就算是能夠將孩子產下，未來也會有許多問題。

「希望妳有心理準備，孩子出生後會面對種種困難。」我看著她，想像17歲女孩的心情，應該是如何打扮漂亮，而不是坐在診所裡討論未生嬰兒的困境。「若是出生後，腎臟發育不良，得再評估是否適合洗腎。」

這些議題非常複雜，我不期望年輕的她會了解，她卻意外地回覆了。

「我知道，若是需要洗腎，嬰兒需要達到某種體重。」她口齒清晰地說，「我看過美國腎臟協會的病患諮詢網站。」

「會很辛苦的。」我一直這樣說，或許她的年紀讓我有點不安，覺得她會應付不來。

「沒關係。」她的眼神堅毅，很難想像她才17歲。

幾個星期後，嬰兒在孕齡30周出生了，需要氧氣，有九根腳趾頭，身子弱小，體重不到三磅。

超音波顯示嬰兒有嚴重的腎臟水腫，膀胱結構也不正常。泌尿科醫師動了手術，建立泌尿造口，但遲遲沒有排尿。

手術後的嬰兒在保溫箱，睡得香甜。我看到床邊的她，產後虛弱，但還是帶著堅毅的表情。

嬰兒的體重太輕，不易洗腎，若是腎臟功能一直衰竭，只能考慮安寧照護。媽媽知道這點後，流下了眼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加護病房醫療人員細心地照顧嬰兒，社工也體貼地每天陪在媽媽身邊。有時外公外婆會來探看，但生父從未來過。

就在希望漸漸黯淡的時候，幾天後，奇蹟出現了。寶寶開始排尿了！雖然腎功能不正常，需要導尿，但幾周後，寶寶可以出院了。

幾年過去了。男孩上了小學，明眸皓齒，雖然個子略小，但個性開朗，每次回診都逗得醫護人員哈哈大笑。媽媽高中畢業後，正在念護理學院。

男孩仍需要定時導尿，也開始腎臟移植手術的準備，但每次想到他辛苦地來到這個世界，我總是感觸極深。

每個生命都是奇蹟啊！

（原刊於世界日報202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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