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挨罵的醫生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這天下午，我在病房裡跑來跑去、忙得焦頭爛額，耽擱了幾個線上門診的病人。診所允許醫師在預約時間兩小時裡接洽病人，因此一個三點鐘的病人，等到三點五十分才有空回電，其實並不違規。電話一接通，我還是先道歉了。沒想到還沒講完，就被對方怒氣沖沖打斷。

「我在電話旁等得快崩潰了，你們這些醫師怎麼那麼沒有職業道德？」凶悍的聲音從電話筒傳來，讓我愣住了。

我不喜歡她對我粗聲粗氣，但心想父母擔憂著孩子，心情暴躁是可以理解的，於是客氣回覆了：「很抱歉，病房很忙，讓您久等了。」

病患是個十二歲過動症的男孩，長久服用含有興奮劑的藥物，回診時血壓偏高，送來腎臟科診斷。這種病例可以藉著二十四小時活動式血壓量測（ABPM）排除焦慮引起的高血壓。報告顯示男孩的血壓在白天偏高，但睡眠時是正常的。我以為媽媽聽到消息後會鬆一口氣，態度也會好轉。出乎意外，媽媽聽見後不但沒有高興，反而聲調升高，言語也更強悍了。

「血壓白天偏高？我就說，這麼多年開這些興奮劑，一定有副作用，沒人聽我的話。現在出這種事，找誰負責？」媽媽尖銳的聲音讓我不得把電話筒移開遠些，避免鼓膜發麻。

「睡眠血壓正常代表這不是大問題。但我還是建議飲食均衡、適當運動。我很樂意當面問診，為孩子講解營養方面的資訊。」男孩的體重過重，我嘗試心平氣和安撫她，但我發現我又錯了。

媽媽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們就是想賺錢，醫師都是這樣的，別作夢了。我要直接跟他的家庭醫師講話。」

想賺錢？只是想幫忙，卻受到無禮的侮辱。這回我真的生氣了。

「好，請便。」

我正要掛掉電話，那媽媽還是喋喋不休。

「妳叫他的醫師打電話給我，跟他講我很生氣。」

「我不便這樣做，但我可以把預約中心的電話給妳，妳自己接洽他。」

「我沒有筆也沒有紙。妳說的都是一些狗屎。」當她說髒話時，我突然覺得整件事情很荒謬，知道這是個心態不正常的人，不用多費口舌。但掛掉電話後，我發現身體還是氣得微微發抖。

我越想越不甘心，打電話給先生發洩。他一整個禮拜都在急診室值大夜班，我已經多天沒看到他了。

他在電話另一端彷彿剛睡醒，聽我抱怨著。

「妳說完了嗎？現在換我了。」他緩緩說道：「昨晚我的第一個病患是個中年男人，抱怨背痛要我開止痛藥，被我揭穿他這幾天已經在不同的急診室討藥，患有藥物依賴。當我拒絕時，他說我是狗娘養的蒙古大夫。接下來，一個年輕女孩抱怨腹部疼痛。這病人有嚴重躁鬱症，每個晚上都出現在急診室。她要求我做斷層掃描，我解釋前幾天己經做過，結果正常，斷層掃描有副作用，建議她隔天跟家庭醫師回診。她指著我鼻子罵我，還說要跟醫院檢舉我。那時，X光室發生緊急狀況，我想到了我有一個精神病患正在那兒做檢查。一打開門，發現他一絲不掛，點滴管扯斷了，手臂淌著血，地上滿是大便。他看到我，罵著髒話，拿起一坨糞丟我，還好我躲得快。而這時大夜班還沒過一半呢！妳說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好啦，你贏了。」

這場挨罵的比賽中，對手太強了，我甘拜下風。

（原刊於世界日報20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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