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爸爸，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趕到醫院時，父親已陷入重度昏迷，她已心裡有底了，不打算讓父親再次承受開刀之苦，醫師也明白告訴她，就算開刀最好的狀況也就是植物人，但還是希望父親可以再次撐過，就算無法站起來無法言語，只要他能夠醒來就好，那是她最親愛的爸爸。

她每天都去和父親說話，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說些再瑣碎不過的事，她很怕再也沒機會和父親這麼靠近地感受父女之情，每當這麼想時，她總感到罪惡，會不會就因為她這樣想，父親就真的離去，她努力想把這個念頭趕出去，卻無法抑止那種不安的想像。

呼吸器時時刻刻運轉著，那只是一條連接父親生與死的塑膠管線，感覺有些荒謬，但面對父親病榻上的痛苦模樣，那條管線就像一條無形的繩索綑纏在她脖子上，緊緊揪著她的心，沈重到幾乎無法呼吸。

八月八日父親節那天，她請了假寸步不離陪在父親身邊，雖然不願去猜去想，但她心裡明白，這應該是與父親度過的最後一個父親節，她想再和父親說說話，但望著父親逐漸失去神色的面容，一句話也說不出，每次話到嘴邊，喉間不斷湧出的哽咽總讓她語塞，話就這樣被吞沒在她的難過與對父親的不捨間。

沈重而濃烈的鳴喘聲耗盡了父親的氣力，她溫熱了毛巾給父親擦了擦出汗的臉，那是一張有著慈祥、甚至溺愛她的臉龐，她記起年少叛逆的種種，就算她曾在外遊蕩流連，父親也從未苛責，只簡單要求她做個對得起自己的人就夠了。

淚水滴在掌心上，她蹲伏在父親耳邊輕輕對他說，「爸，辛苦了，如果你真的累了，不用再硬撐了，你就好好休息去吧！」那天的父親節，窗外的天空飄起了細雨。

幾天後，她的父親走完了人生，黃色往生被緩緩覆上那一剎那，她跪地淚崩，淚水不聽使喚地流，怎麼流也流不盡，那是對父親無止盡的思念，那是對父親一輩子辛苦的不捨，那是對父親的感謝，那更是對無法再多多陪陪父親的遺憾，她雙手合十向菩薩祈求哀求著，希望讓父親帶著不再有病痛的身體一路好走，「爸，謝謝你，你不要再有任何牽掛了！我會好好照顧媽媽，你一定要一路好走！」

她親自挑選了父親的遺照，父親笑得那麼帥氣，她總覺得沒有人比她父親更帥，她也把家裡相本一一翻出，一段段舊時回憶不斷跳出，有些她還記得，有些卻已遺忘，一張張訴說著一個又一個往事，彷彿正閱讀一本關於父親的書籍，在書中找尋她知道或不知道的父親。

父親的影像始終在腦海裡打轉，想著想著淚水就不自主猛掉，每個夜晚都期待著父親來到夢中，讓她知道他需要什麼，然而夜彷彿一張網將思念全都織在上面，讓她夜不成眠，甚至突然驚醒，只為翻找皮包中那張密密麻麻寫滿的紙張，提醒自己該辦要辦未辦需辦的事項，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滿七，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也不忘每天替父親換洗臉水、泡杯牛奶、買他愛吃的燒餅油條，但卻常常忘了自己要吃飯。

「爸，我還有什麼沒有替你做的？」每天去向父親上香都問著，「如果你還要什麼東西，或是我沒有做到的，可以托夢告訴我好嗎？」母親說她夢到穿著一身素淨的父親，她一路追著說要跟他走，父親笑說不行後就消失不見了。

哥哥也說夢見了父親，掛著笑容，無病無痛的；照顧父親多年的外傭也說夢見了父親，叫著她的名字微笑向她道別。「為什麼我就夢不到我爸？」她想是不是她做的不夠好？旁人安慰說她是父親最放心的女兒，「你爸一定知道你什麼事都會替他辦得好好的！」只是…她真的想再見見父親，可以對她說：「女兒，我很好！」那怕一個微笑都好。

父親百日後，她一個人去爬山。那天天氣很好，芒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上爬，視野愈來愈好，突然眼前飛來了一隻白粉蝶，緊緊地跟隨著她一路向上，時而超前飛舞，時而在身旁繞，時而轉身停駐空中舞動著翅膀，彷彿在等待她，腦海裡突然有個奇妙的想法，這隻白粉蝶會不會就是她過世的父親，一路上與她作伴，當她這麼想時，腳步頓時變得輕鬆，忘記身體的疲累，只想著在蜿蜒的山路上追逐那隻白粉蝶，或許她真正要追逐的是父親身影。

不知不覺爬到了山頂，山腳下是寬闊靚藍的出海口、遠方是另一座青翠山巒，微風吹拂著微出涼的身體，白粉蝶在她身旁繞了一圈後，用力舞動著翅膀，往遠方落日飛去，直到她望不見，風更強勁了，沙沙的低語彷彿在訴說著什麼，她眼底淌著淚水，那是感動而喜悅的淚，「爸，你現在好不好，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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