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週六咖啡館裡夜晚的等待：失智父永遠等不到的女兒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立秋過後的某天，徐伯伯在咖啡館快要打烊之際，匆忙推開咖啡館大門，堅持點了杯「烈日痕」咖啡，這款咖啡混合著柚子花、柑橘、砂糖、堅果等風味，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後，便開始翻閱一本已顯得老舊的雜誌，並不斷在手邊的空白筆記本上塗塗寫寫，而且還不時看著手錶，幾乎每隔幾公鐘就往窗外望去，深怕錯過什麼似的。

六點營業時間已過，徐伯伯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樣子，又過了七點、八點，他開始顯得焦躁了起來，手邊的雜誌和筆記本都已經閤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只要有人經過，他就急忙站起來看一下，但每次都略帶失望的神情又坐了下來。

八點多的時候，急著滿頭大汗的徐媽媽對影響咖啡館打烊一事，不斷向老闆和老闆娘鞠躬道歉，她已經找遍所有想到的地方，差一點都要去報案了，突然有朋友通知她說在二條巷子外這間咖啡館看到徐伯伯，老闆和老闆娘笑笑說：「不礙事的，反正打烊後我們也要整理一下環境，時間也差不多八九點，沒關係的！」

之後的每一天，徐伯伯都準時五點五十分在咖啡館快打烊前報到，點同樣的咖啡、坐同樣的位子，一樣打開那本舊雜誌，不過筆記本卻是全新的，令老闆和老闆娘感到疑惑的是，他們和徐伯伯打招呼，怎麼好像不認識他們似的，明明已經來了個半個多月了，徐伯伯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後來，才知徐伯伯已失智多年，近年來愈發嚴重，連他的妻子徐媽媽也開始不認得了，常常會問：「你是誰？你怎麼會在我家裡？」但最常問的還是，「我的女兒怎麼這麼久都沒有回家？你知不知道她去哪裡了？」每次問到這裡，徐媽媽總一陣心酸，不知如何回答，但又不忍心告訴他事實，只能轉過頭去暗自垂淚。

徐伯伯年輕時是一名認真又盡責的工程師，常常被公司派到台灣各地協助工程的進行，和女兒感情非常好，只要他要出差，女兒小時候都會抱著他哭哭啼啼不讓他出門，惹得徐伯伯也紅了眼眶，半哄半安撫，並允諾一定會帶禮物回來，她才勉強放開手讓徐伯伯出門。即使女兒大了，到了國高中還是會喜歡膩在爸爸身邊，人家說女兒是前世的情人，在徐伯伯和女兒身上是最好的印證。

女兒國中畢業後，雖然不捨但為了她的前途，徐伯伯安排女兒北上就學，女兒一開始並不願意，但知道爸爸是為她好，她嘟著嘴勉為同意，不過有一個條件就是一個月至少要回來一次，爸爸當然是高興地同意了，也答應每次她回來，一定都會到巷口迎接她。

時間過得很快，女兒高中畢業也考完大學了，第一志願就是花蓮的東華大學，如願讓她考上了，與父母約定在中秋節前夕會搬回家住，徐伯伯滿心歡喜，笑著跟她說一定會在巷口等她，但徐伯伯卻在當天接到緊急通知要至高雄出差，只好跟女兒不斷說抱歉，女兒並不以為忤，還要他以工作為重，等他回來再一起規劃期待已久的父女二人環島行。

出了火車站後，天空竟開始下起雨來，小菁揮手招了部計程車，司機也下車幫忙把她的東西搬上車，一路上雨勢變得愈來愈大，計程車最後停在她家那條窄巷的路口，她迅速把東西都拿下來，但就在計程車開走那一剎那，一輛快速駛來機車不慎打滑，直直衝撞上小菁，東西從她手上全散落了，而小菁則被彈飛數公尺遠，頭部撞上電線桿，送到醫院後沒多就斷氣走了。

徐伯伯連夜趕回，望著小菁冰冷的軀體，跪地痛哭，不斷自責因為自己沒有去接她，才會讓她出車禍的，「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小菁，爸爸對不起你，一切都要怪我，如果我去接你，撞上的一定是我，死的應該是我不是你啊！」從那件意外事件發生後，徐伯伯像變個人似的，原本親切愛笑的他，心被掏空了，對任何事情都漠然以對，臉上的笑容隨著小菁的離世，也從此隱沒不見了。

徐伯伯退休後根本足不出戶，醒著的時候，可以在小菁的房間裡呆坐一整天。突然有一天，他說要出門去，以為一下子就回來，沒想到直到天黑了都還不見人影，徐媽媽著急地到處找，最後才被告知他人在咖啡裡。

徐伯伯每天帶來的是一本已經很舊很舊的環島自助行雜誌，原本是計畫要送給小菁的畢業禮物，也是小菁要求的，來個只屬於他們父女二人的小旅行，只是小菁走了，那二張早已泛黃的火車票就一直鎖在抽屜裡。徐伯伯到咖啡館的這段時間，徐媽媽每天都放一本空白筆記本在旅遊雜誌上頭，然後把舊的悄悄收起來，已累積有十多本了，只為了不想讓徐伯伯失去心裡的盼望。

中秋過後，徐伯伯就沒有再出現了，倒是徐媽媽帶了袋麻豆文旦來送他們，徐媽媽說自己訂了一箱文旦，用徐伯伯的名義送到家裡，佯裝是他和小菁玩到麻豆時買的，然後告訴徐伯伯說小菁已經回台北唸書去了，聽了徐媽媽的話後，他不再出門了，只是走到女兒的房間去坐著！

老闆和老闆娘很心疼徐伯伯和徐媽媽，老闆娘跟徐媽媽說，「我們明年一樣會等著徐伯伯上門，也會陪著他，一直等你來帶他回去！」老闆手沖了杯烈日痕咖啡送了過來，徐媽媽端起咖啡，不知是不是氤氳的霚氣薰得她眼眶發熱，她啜飲一口，柚子花香更濃了，小菁會永遠活在他們心裡面，而徐伯伯也將年復一年地一直等著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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