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唐湘龍】什麼是「功德」：從「琅琊榜」談起

公共政策道德化的涵意與風險

近日讀吳宏一老師「六祖壇經新繹」有感。

書第三十九章講「達摩宗旨」。裡頭談梁武帝問達摩師：

之後的這一段話大概就是今後千年有關「功德」說的當頭棒喝：

這位南北朝的南梁武帝最近這些年很紅的。喜看「琅琊榜」的追劇粉應該有看到這個叫蕭衍的傳奇皇帝。他好佛，長壽。「十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杜牧的「江南春」好美啊。裡頭的南朝四百八十寺，講的就是南北朝的這個風景。

姑且把行政院長賴清德穿越一千六百年前的南梁武帝。「武帝不識正理」，執「功德」迷，梁武尚且無識，況清德乎？

賴清德院長一番「功德論」，一個周末，又炸了鍋。「自修身即功，自修心即德」。「功德自心作，福與功德別」。「功德論」重點當然不是論述功德，功德兩字，千年已落俗。凡人行善，皆謂功德。常見「功德箱」。以功德為名的團體比比皆是。積功德，即積陰德。德福併行，惠今身，蔭子孫。功德成了一種計量，一種有所期於回報的行善動機。

摘文不是為了「修理」賴清德院長。其實沒有必要。「功德」口語化，在日常生活裡，「積陰德」、「做功德」，皆是俗言俗語，已經難再回到六祖初心。拿著功德兩字大作文章，消遣兼譴責，反而陷文字障。這種無可奈何擠兩句話說說的尷尬，人皆有之。只不過，尋常人說「就當做功德」，是一種無以回報的單純無奈，但賴院長身居院長至尊，也表露「無以回報的單純無奈」，難免觸動凡心凡念，院長都無奈，小民當如何？

賴清德當然沒有惡意。要挑剔，頂多就是這種「沒話找話講」的無奈。但講這話的背景是針對長照服務的待遇偏低而起，這難免挑動一種推理：如果因為待遇差、工作累而離職的人，是棄做功德嗎？

賴清德院長雖無惡意，但也不必委屈。因為，這種「功德說」一旦出現在公眾人物的嘴裡，立馬就把一個公共政策道德化了。這對從事長照工作（或是任何社福工作）的人產生了既不同情，又不同理的姿態。因為「公共政策道德化」隱含了兩個潛台詞：

一、這個國家需要一些「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人。

二、這個國家已經無法對這些犧牲者提供更好的承諾、照顧。

還記得陳水扁政府時代的一個口號嗎？那個口號叫「志工台灣」。因為台灣善心爆發，不論宗教團體，慈善團體，累積了巨大的行善能量，這些能量往國際投射，成了辨識台灣軟實力的重要符號。「志工台灣」本身有鼓勵台灣人積極擔任志工的味道，但也有「割稻尾」的味道。因為，這些志工、這些善行，和政府的關係實在不大。被「志工台灣」四個字一框，大家反而有點不太想行善的感覺。那種「人性本善」的自然快樂反而被黑了，被污名化了。行善好像是沽名釣譽，不行善好像就是行惡。除了「犧牲」，這個社會不斷用「宗教思維」維繫社會工作能量，這是「社工」不可承受之重。

坦白講，如果有機會往「社工」的工作現場走一走，大概就會確定一件事：需要長照的家庭大概都是弱勢者，但去照顧他們的長照社工也強不到哪裡去。基本上也是次弱勢者。或是「弱勢候選人」。要這些「弱勢候選人」基於「功德」信念忍受低薪去照顧更弱勢的對象，這其實非常殘忍。近乎剝削。

政府無能照顧「社工」就算了，把「社工」當成廉價勞動，還用道德壓力束縛他們，這才是賴清德院長「功德說」引起激烈反彈的主因。更何況，賴清德院長不久前才說過：社會新鮮人起薪三萬塊不算高。

在台灣，行善、公益已經浮濫。從好的來講，各種日行一善的「暖心」新聞充斥媒體，雖然有點麻痺，但還是努力拍手。但從壞的來講。行善甚至成為一種道德的階級符號，「上品無惡人，下品無善行」，「功德說」的可怕，在於原本行善的初發人性被壓迫成為一種不得不然的表演。比中古時代的「贖罪券」更糟。村上春樹曾經講過，他痛恨「行善」這件事被拿來比較，說嘴，把行善成為一種比較，甚至品頭論足的標準。

村上春樹說，行善要量力而為，不受評比。做得多、奉獻多，沒有比做少、給少的人更高級。這是一個社會文明水平的重要指標。

坦白講，從事長照服務工作的，絕大多數是為了生活。他們的專業和服務態度，比宗教情懷更重要。政府要思考是：如何讓有專業、態度好的長照工作者能夠留在工作崗位上，而不是用「功德說」來期許他們。

一個用「功德說」壓迫人民行善的政府其實是失德的。沒話找話講的口誤可以原諒，但如果無法改善待遇，造成長照工作者大量退場，那這個政府就該退場了。

「修福非功德，功德在法身。念念行於敬，達摩言諄諄。」這是宏一老師的偈。和賴清德院長共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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