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蔡里長】一生挫折 他正在努力搶救自己

我的里辦公處坐北朝南，門口冬天有太陽曬，某個寒冷清晨，我見一位阿伯蹲在里辦門口曬太陽。因為里辦的房子墊高，大門與馬路之間有大約40公分的高度落差，房東鋪上水泥坡道，方便通行，那曬太陽的阿伯就蹲在大約有25度斜角的坡道上，險象環生，背後如果有人搗蛋，一指神功出力，阿伯可能就會滾到馬路上去。

我在徵得房東同意後，找人做了兩張木質座椅，下有角架，將木椅墊高成水平，不只阿伯冬天可以安心曬太陽，只要路過的人，不管是不是里民，都可以坐下來休息。

使用椅子上的人來來去去，不計其數，也都相安無事，但平地起了風雲，最近有一位先生幾乎固定每天來坐，而且一坐就很久，還會罵人。

「機車停好啦，連停個車都不會！」

我剛停好車就被罵了。

隔天又罵，

「跑哪裡去了？有人找你啦！」

又過一天，照罵，

「辦公室桌上那麼亂，你是不會整理嗎？」

脾氣很壞，見人就罵。後來我發現他並不是見人就罵，他是見里長就罵，針對性很強。

我始終隱忍，因為不知道他何方神聖，所謂何來？要吵架也得知道對方的底細和動機是什麼，這樣罵起來才會夠力，不是嗎？看他裝扮，衣服老舊，頭上戴一頂破破的棒球帽，肩上披著一條毛巾，腳穿拖鞋，看起來是基層勞工模樣，而且從他臉上經常掛著的怒容來看，應該是不太如意的勞工。

有一天他自己講了內心話，

「轎班我不參加了！」

轎班我懂，也就是宮廟進香時推著神轎前進的壯丁，這種壯丁算是苦力，因為神轎重，進香路途長，付出勞力甚巨，因此轎班在宮廟裡雖是苦力角色，卻有一定地位，通常廟會結束後，廟方會專門為轎班準備宴席，以慰辛勞。

我問為什麼不參加，他說道，

「別問那麼多，反正就是不參加啦！」

問是哪間廟，他又冒火了，

「都一樣啦！」

原來是宗教事務讓他不開心，可以理解，信仰遇到瓶頸，人的情緒難免不好，但找里長出氣，也不一定有道理，有一天某位阿伯看不下去，加入戰局，嗆道，

「你為什麼罵里長？兇什麼？」

說也奇怪，那位仁兄居然縮回去了，傻笑聽訓，他怕阿伯？卻兇只會里長？這什麼狀況？

有一天我突然覺得他有點面熟，問道，

「你是大同國小畢業？」他說是，我再問，「民國66年畢業？」他又說是，哇，原來是同學，隔壁班的，我認出來了，是阿傑，小時候一起玩過，沒想到幾十年後重逢，他變成這副模樣，中間發生什麼事了？

且說某日我在里辦門口掃地，阿傑竟然自己從椅子上下來幫忙，原來他的屁股並沒有黏在椅子上，屁椅之間是可以分離的。打掃完畢後，我送他一瓶礦泉水，他接受了。

這算大和解嗎？

又過了數日，我拿著工具到社區的某個被偷丟很多垃圾的髒亂點打掃，刻意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阿傑說道，

「去就去，怕你喔？」

打掃髒亂點他做得非常落實，連一片落葉都沒放過，結束後我送他一個餐盒，那是他該得的。

為了理解阿傑的行為，我旁敲側擊，從外圍多方打聽後得知，原來阿傑一生並不如意，他輕微智障，多次嘗試求職謀生都失敗，年過半百，只能回收資源賺取少許金錢，主要還是得靠親人接濟，最近轉戰到本里的某餅舖前排隊買蛋捲，看上我里辦公處門口的其中一張椅子，成為常客。

我發現，阿傑是有志氣的人，只是現實社會的殘酷讓他成了弱勢，總是忿恨不平，他努力讓自己成為有價值的人，頭腦不好，但體力很好，到轎班推神轎，為的就是讓自己感覺強大，只是最後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來到里辦之後，對里長頤指氣使，其實只是想引起里長注意。

他正在努力搶救自己。

破案了，這事不難，里辦公處多了一個公差，里長只要找事讓他做就對了，搬東西、掃地、發傳單……，給付小小酬勞或等價的物資，阿傑就心滿意足，有了自我價值感，他做起事來可帶勁了。

人是靠價值感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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