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蔡里長】老竹的春天

立春了，想到老竹，他一輩子都在拜訪春天。

從我有記憶開始，老竹就是鳳梨會社的孩子王，家裡總是收藏著一堆童玩，陀螺，彈珠、尪仔標、橡皮筋、中秋月餅包裝紙…..他家是二手童玩福利社，想要玩，就得跟他買。

老竹是個喜劇角色，卻有悲慘的身世，媽媽是建築工人，他是媽媽跟公司老闆私生的，媽媽脾氣不好，一歲多時，有一次襁褓中的老竹哭鬧，媽媽拿起來就往地上摔，導致老竹一輩子駝背又跛腳。

小學一年級，他頑皮拿石頭丟破學校教室玻璃，從此一生都在逃學，學歷始終停留在國小一年級。也許媽媽的那一摔讓他很憤怒，他一輩子都維持著這種情緒，因為受傷的情感沒有找到退場機制。

憤怒的情緒讓老竹變得很有「志氣」，有人教他腳上綁一塊生豬肝，外面再用白色的繃帶綁住，讓豬血從繃帶滲出來，蹲在火車站或市場的角落，前面放一個盆子，一定很多人丟錢進去。阿竹說，「叫我假裝受傷去當乞丐？不可能！」他寧可騎著拼裝車賣雞蛋冰、跑宣傳車，工作辛苦錢又少，也不願騙人家的愛心。

老竹一直在尋找伴侶，自己條件不好，但物色條件不低，有人介紹年紀比他大的阿嬤級伴侶，說將來走了，遺產不少，老竹一口回絕，他要的是真愛。

五十幾歲了還單身，夭壽仲介騙他到大陸尋找春天，花了錢，但新娘一直來不了，來不了卻不斷打電話來要錢，說「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老竹聽了好感動，一直匯錢過去。

匯了一年多吧，大家勸他死心，但老竹不聽。有一天在電話裡跟他的春天大吵一架，老竹終於明白，她不是他家的人，也不是他家的鬼，只是要他家的錢！老竹辛苦賺錢累積的一點積蓄，幾乎被他的大陸同胞淘空了。

錢沒了再賺就有，春天沒了也一樣，再找就有。某年春節前夕，有人介紹老竹一個離婚無家可歸的，老竹看上眼。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原來他的春天就在台灣，不用老遠跑到大陸去找。

女子住進來，開始打掃，老竹房子裡陳年的汙垢讓白色的馬桶看起來是黑的，婦人用力把它刷回白的，旁人都說，這女人想住下來，才會這麼用力刷馬桶，原來她也在尋找春天，而且找到了，是真愛！

除夕那晚，女子在家裡煮了一桌佳肴，有魚有肉有菜有湯，老竹請里長過去圍爐，我過去看了一下，頗為欣慰，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就走了，小兩口正恩愛著，里長湊什麼熱鬧？趕緊離開才是。

那是老竹今生最幸福的時刻，他的人生終於立春了！

歲月如梭，幾個月過去了，當年農曆四月，本里庄頭廟舉行廟會，我見女子出來看熱鬧，顯然她已經融入這裡的生活，很好，很好！

又過兩個月，老竹跑來找我，說老婆跑了。我嚇一跳，好不容易找到的愛情，怎能輕易讓它從手裡溜掉？老竹說，

「因為她經常出去找朋友，我唸她幾句，她就跑了！」

怎麼辦？老竹說想找介紹人問問，好吧，里長陪他去，到達後，只聽介紹人生氣說道，

「你天天罵她，她受不了，跑到雲林朋友那裡，你有本事罵她，就要有本事把她找回來！」

老竹回嗆，

「什麼我把她找回來？叫她自己回來，不回來就算了！」

「志氣」發作，嘴硬，無藥可救。

春天如朝露，出現霎時就不見了，老竹繼續尋找下一個。尋找途中，有一次連人帶車摔倒在路邊，他中風昏迷了，甦醒之後，行動極度不便，只能躺在病床上受人照顧，但還是經常罵人，這種壞脾氣，誰願意照顧他呢？

有的，而且是一個老竹心儀很久卻苦無機會的女子，四十多歲，離婚有小孩，很堅強，在醫院當過看護，有粗淺的護理知識，她收容幾位像老竹這樣沒有家人的患者，用他們的生活津貼當經費，再向外尋求一些資源，照護品質不高，但還可以維持。

老竹離開鳳梨會社好幾年了，大家都猜他是不是死了，沒有！他還活著，在一個心儀女子的家裡，每天受她照顧，朝夕相處，雖然環境不是很好，但只要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地獄都能變天堂，不是嗎？

寒冬已過，老竹現在每天被春天包圍，想逃都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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