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平行生命

不久前，才重溫了舊時的電影《雙面情人》(Sliding Doors)，一個關於兩個平行時空，在不同的軌道，發展成不同的故事，相異的結尾。

如今，我正坐在會議時旁的咖啡廳裡，面對著他，陷入一個現實裡不同軌道的情境。

深秋的聖地牙哥，豔陽依舊高照。碩大的會議室裡，冷氣不斷地吹拂著身著西裝和高跟鞋的人們。只見每個人胸前掛著名牌，顯示自己代表的工作單位和頭銜，手裡抱著傳單、書本，背上則扛著裝有電腦的背包，各個左顧右盼，流露著心神不寧的模樣。

這是一年一度，腎臟界最隆重的國際會議，今年在南加州舉行。

前一個晚上，我開著車往南奔馳。深夜的五號公路空蕩蕩的，不到兩個小時，就抵達下榻的旅館，登記後一入房倒頭便睡。

第二天，精神抖擻到達會場，看到壯觀的人群，不禁結舌瞠目，尤其為數眾多的名醫都是世界頂尖的專家。

因為好幾年才得參加一次，我拊膺切齒，下決心要把將近千元美金的報名費賺回本，於是馬不停蹄地參與一個又一個的課程和不斷聽取研究報告。整天下來，頭昏腦脹的，回到旅館後，隨便填飽肚子，便抱著枕頭睡去。隔天又生龍活虎地繼續奮戰，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天，會議終於接近了尾聲。

上萬個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和醫師中，偶爾會遇見一些舊識。但大多是泛泛之交，通常只是彼此禮貌性打個招呼 ; 若是真的有點交情，或許會交換個電話。至於以後會不會再聯絡，還真難講。人生到了一個階段，對擦身而過的緣分，似乎也不用太在意，只要守著工作崗位、守著本分就夠了。

直到他出現在面前。

一個腎臟移植的研究報導剛結束，我們在會議室門口同步離開時，意外看到對方。

好多年了，兩個人相視只是傻笑，竟然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不是尷尬。我們脫離靦腆的年紀已經很久了，只是不知如何開口，純粹是因為我們在彼此生命中曾經有過一席之地，想用最妥善的言語為即將發生的續集鋪陳。

過了好一回兒，他終於開口，問我接下來的會議幾點開始？他自己則將搭乘下午的飛機返回芝加哥。

芝加哥… 原來他現在住那兒。

我看了一下手錶，告訴他醫院的住院醫師一個小時候後才發表研究報告，我們可以現在去大廳喝個咖啡，如果他沒事的話。

他欣然接受我的建議。

於是，兩人面對面，在大廳旁的星巴克，坐了下來。

我們交談的內容不外這十年來人生的發展、事業、家庭等等。兩人有點敷衍，撿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盡責地延續對話的過程。其實以我們的交情，根本不需要像他人般，客套地述說著來龍去脈。

重點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們十年來毫無聯絡，這才是我想問他的。而曾經，我們以為可以平順地攜手到老。

然而，我們等著對方，卻都沒有開口。或許當年是一個誤會，讓我們的感情分裂。或許，我們根本就不合適對方。誰知道呢，都那麼多年了，我們都不是當年的那兩個年輕人了，回憶是會騙人了，不提也罷。

咖啡喝完了，他臨走前，給我看他手機裡的全家福。

他的妻子有點面善，讓我有點恍然，才發現不過是因為我們兩人長得有點相似。原來我們擁有的都是平行生命，兩個軌道，不同的結局。

我們或許不會再見面了，這輩子的記憶將停止在這一杯咖啡的瞬間，兩個軌道交集的一剎那。

那天晚上，飛往芝加哥的飛機畫過天際時，我馳車往北，返回屬於這個現實時空屬於我的平行生命，繼續往前。

（原刊於皇冠雜誌 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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