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從醫的夢想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平日的忙碌生活裡，診所裡的醫師和護士們紛紛在走廊上奔走，總是為下一個診間裡的病人服務，直到門診結束，大家默默分別離開。第二天回到診間，開始同樣的循環。

兒科迴廊，排列著一行專科醫師的辦公室，心臟科、風濕科、感染科、腸胃科、腫瘤科、內分泌和腎臟科，有點華山論劍的意味，門派不同，卻各個家學淵源，招數深不可測。同事們感情不錯，相處和諧，卻因為總是忙碌工作，下班急著回家陪小孩，聚餐成了奢侈的活動。

這天，初冬的豔陽高照，竟有點夏天的興高采烈，診所異常空蕩，想是大家都去曬太陽了，沒人光顧醫院，我們也樂得清閒，便相約去附近的戶外餐廳聚餐。新來了感染科醫師，趁機接風歡迎，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到餐廳，有點小學生郊遊的氣氛。

即將退休的感染科老醫師個性風趣，坐在桌子另一端，戴著N95，佯裝度假的模樣，兩臂襯在後腦勺。看著新來的接班人頻頻離開餐桌，回應醫院不停的來電，得意地說：「30年了，終於可以休息了，不用一年365天守著值班電話吃喝撒睡！」

醫師們紛紛加入話題，分享著值班的煩惱和趣事。

一位醫師說，生活裡所有的活動都局限在醫院一個小時附近，像是一個圓規以醫院為中心，不能跑太遠。

一位醫師討論飲酒的規矩，偶爾小酌，但不敢太放肆，只有度假時能痛快暢飲。

我則提出，最希望去電影院時，不用總是坐在邊緣，電影播放時，每五分鐘得偷偷看手機，隨時得離開回電話。

另一位醫師說，她上瑜伽課時，時常得跑去廁所回電，整個教室的同學和老師都以為她患有膀胱過度活動症。

大家開著玩笑，在忙碌的日子裡難得放鬆，發現彼此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只是電腦病歷表的名字，平常冷清清的醫療工作有了生氣。

談笑一會兒後，話題嚴肅了起來。心臟科醫師嘆了一口氣，給大家看今年美國match（註：美國住院醫師匹配項目）的資料。小兒科許多專科都空缺，最慘的是腎臟科和感染科，分別只有40.5%和42.9%完成匹配，代表許多教學醫院明年的fellow（註：專科培訓醫師）都沒有著落。我們苦笑著，小兒科本來就是醫學科系裡薪水最低的，專科需要多讀三年，畢業後薪水也沒有升高。醫學院費用近年來高漲，負債累累，多數醫師到了30幾歲後才開始有可觀的薪水，因此可以體諒許多人選擇高薪的科系，但這也代表艱難的專科醫師越來越少。

腫瘤科醫師說，有個從小看到大的白血病小病人，原本抱著當小兒科醫師的志願，長大後進了醫學院，最終卻選了高薪的皮膚科，讓他百感交集。

大家這時都安靜了下來。年輕時從醫的志氣，到了中年，是否只是好夢一場？看著桌上的夥伴們，和這些聰明善良的人共事多年，突然有種充滿信心的意念，相信夢想是有價值的。

太陽溫暖照在身上。午餐後，我們結伴回到診所，穿上白袍，繼續奮鬥。

（原刊於世界日報20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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