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台北失戀地圖

中國時報【祁立峰】 雖然隨著戀情終結,工具使命役畢但你也著迷這繁忙壅塞路況的一瞬美景… 你其實超恐慌於尖峰時間開車上路,尤其在台北。 說起來你技術不算差,屏除那些太誇張的猶如電影《玩命關頭》般、在狹隘橫衢巷弄會車,或不思議之仰角坡道路邊停車這類神技,基本沒有太大問題。雖未具備有大航海基因但方向感差強人意,雖尚未如小黃老司機般在新北市如微血管又腔膣的小徑裡猛切亂竄,但即便在尚無導航的年代,你仍可以在台北市中心各區穩健駕駛,單憑著學妹副手座東抹西塗的草率指揮,就足以妥穩穩轉進濱江街,找到接榫上新生高建國高的引道。 當時你常常在想,對台北之交通路況瞭若指掌的一是計程車運將,其次就是你等這樣朝雲暮雪準時接送不悖的工具人了吧。 你無意今是昨非痛悔往昔的工具理性,只是陽剛幻覺投射下,那種騎士風範優雅掀開車門,或帥氣飄撇碟煞甩尾,架起中柱有時還點著菸(雖然你從不會抽,但這幻想又要害本篇被加註警語),就那麼勁帥無敵等著佳人翩翩而來,新妝粉面下朱樓。宛如哪一支摩托車的廣告詞──人的能量決定車的力量,男人車帥女人好愛之類的。 於是乎你的台北地理學,就在載著不同的學妹、往返於她們位於蛋黃或邊緣區的巷弄的時光裡,日生日成終於習得。就在那狹路間用盡氣力錯車,在馬龍流水的繁忙車流路肩找地方臨停,在錯織架疊的高架橋內外找匯入的閘道……多年後你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台北逃亡地圖》,付梓後沒太多漣漪回響,但獲評論最多的竟是書中對於城市對路線拳拳架構起的地圖拓樸學知識。 那種對於交通路況的先覺,恐怕不是以公車捷運往返的通勤者得以默會之姿。是要真正開車上路,在尖峰時段塞過市民大道,在週末好事多趑趄車潮中仍要接堤頂交流道的資深駕駛人,才真正能有所體貼。印象中吉田修一《惡人》的兇殺案就起源於工具人的逆襲──男主角清水祐一誤以為有機會與露水因緣的石橋佳乃復合,未料佳乃看到前方小開的奧迪名車臨停路邊,毅然拋下約好的男主而琵琶別抱,寶馬別乘,於是終招惹致身殺之禍。 也確實,每每雖然隨著戀情終結,工具使命役畢,你想起那些虛擲的青春花朵(有時還有油錢),難免哀感自憐悔不當初,但經年日久,你也開始著迷這繁忙壅塞路況的一瞬美景了──路口的號誌倒數讀秒,小綠人由動轉靜,折射著的車燈炫光和金呈亮板金。整座城市仿若一枚嚴密織縫的繭,每條肚腸般的道路都像分歧河道,像蝴蝶沾滿金粉的輕薄翅膀,細紋在夜空中熠熠發著光。 那麼再也無妨了。即便學妹依舊端坐她的副手席,隅望前方一整排動彈不得、連綿天涯的鮮紅煞車燈,無憂無傷說著那些白雪公主或斑比如芭比的嗔嬌傻話。你將音響鍵扭大,直到她的聲音像游泳池底的淡藍色碎沫越飄越遠,一如喇叭傳出來的那首五月天或梁靜茹的歌。 這或許才是接送這檔事最核心也最浪漫的真諦。一對戀人就這麼憑著指針羅盤,風塵僕僕行過半座城市,道阻且長,風雪消磨,宛如一場沒有終點的公路電影。如今這些里程的指針沒再更新晃動,但只消憑那張幾經括除的地圖,就足以到以後,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