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封城記〉方艙醫院中的孤島求生,千萬流量卻被下架的背後

有些配套不到位的方艙醫院,身處其中的人們,崩潰變成常有的事。上海封城所造成的損失和犧牲,是警示,也是啟發。

如果一篇網路文章有超過1000萬人瀏覽,意味著什麼?上海人口2500萬,文章在不到24小時的時間裡有1000多萬的閱讀量,意味著每2.5個上海人裡有1人讀過。換算到整個大陸,是每140人裡有一個人閱讀過。

但是,最近一篇病毒式傳播的爆款文,還有1萬多則留言,在問世後的40個小時裡被下架了。

被刪的原因,或許跟它的標題有關──文名〈我在方艙,看見老人們的孤島求生〉,一位名為「早見」的年輕女生,如實紀錄了自己在方艙醫院看到的景象和體會。

圖片取自《早見Hayami》微信公眾號
圖片取自《早見Hayami》微信公眾號


不知道這篇文章,未來是否會像先前另一篇廣為流傳的〈上海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網文一樣,被刪除後竟又被重新上架「死而復活」?唯一能確定的是,大陸人在嚴格封控的城市中,努力維持自己的生活尊嚴和敘事權。

臨時方艙的魔幻宇宙

早見是在4月9日在家快篩兩條槓,並連續測出陽性9天,到了4月17日轉陰,卻在這一天得到通知,要求去方艙醫院隔離,直到4月25日才「出艙」。

原來,上海市政府在4月20日突然定下全面清零的目標,並臨時發布「應收盡收」「應隔盡隔」的政策。早見就上了那一批的轉運名單。管委會發微信和她說,沒辦法,臨時收到的命令,連「殘疾人」都要運走。

她被安置在徐家匯一座由體育館閃電變身而成的方艙醫院,入住「E艙」,進去一看,地上放滿行軍床和簡易木床,床和床之間相隔1公尺左右,但互相沒有隔間或布簾。

由於調度混亂,很多原本應該送到正規醫院的長者,被送到了集中收治輕症的臨時方艙。早見身處其中,親眼目睹了95歲剛做完腫瘤手術的人、中風推著輪椅上不了廁所的人,親耳聽聞了別的方艙有四肢抽搐的重度癱瘓者、只能躺在床上無法站立的人、因為缺藥失去意識變失明的人等,他們身處在缺醫少藥的孤島中,掙扎求生。

體育館裡原有的洗手間已經關閉了,只能使用臨時廁所,這種廁所只有蹲坑,又特別小,進去要先踩上階梯,因此對坐著輪椅的老人家特別不方便。一位中風的老爺爺無人照顧,只好被迫在原地大小便,最後眾人幫他搭了一個簡易版廁所──找一張中間有洞的塑膠凳子,下方擺個臉盆。

魔幻的情況還包括,在另一個方艙裡,一位老伯伯入住方艙後罹患急性青光眼,因為沒有藥,眼壓驟升,導致突然失明,神智也時而不太清醒。他經常會用右手去點左手,因為自己想要打110電話,就把手當成手機了。

周圍的艙友見狀,去找方艙醫院的主事者,圍著喊:「一定要給一個說法!」後來老人終於送醫。「領導最後不是因為老人的病情嚴重才送醫院,是因為他想要把這個事態平息下去,」一位知情人士表示。

不忍卒睹的還有一位重度身心障礙者,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坐在輪椅上且經常四肢抽搐,臉上頻繁出現扭曲的表情。幸好有三個家人陪他一起來,而照顧他的兄弟和妻子全都是PCR陰性,暴露在交叉感染的風險中。

安排措施不當,造成二次傷害

在疫情和封城之下,原本就弱勢的人群,會變得更弱勢。在上海,嚴格的防護監控中,人們常因不當的防疫手段受到二次傷害。

更令人憤怒和悲傷的故事是一對母子,媽媽已經90多歲了,從浦東到徐匯的龍華醫院割除了腫瘤,手術完成後被測出確診,就被送到方艙醫院。

「你看到一個老人就行將就木了還在方艙裡面。他兒子就很心酸,說這不是要早點把她送走嗎?然後他說打了很多電話,110什麼,全部都沒有用,一整個非常非常的無力,」早見描述道。生命的重量,好像被切割成一片片,丟棄至地。

圖片取自上海寶山微信公眾號
圖片取自上海寶山微信公眾號


另一位老婆婆被轉運車送來時全程躺著,下車的時候兒子很吃驚,這裡怎麼不是醫院?

方艙的護士也不敢接收,就請他們回家,承認這裡不適合臥床的老人家安養。於是,母子二人搭公車回家,結果一個小時後居然又出現,因為居住的社區不讓他們進去,他們只能來方艙醫院,令人好氣好笑又無奈。

由於老人家沒有自理能力,上廁所的時候,是靠兒子翻開被子,拿著尿布、手帕、紙巾、毛巾等幫忙母親清理。飯也是一口一口餵,打理得細緻入微。「她兒子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把他母親給照料的好好的,就是他母親到現在,身上也是沒味道。」

PCR陰性也被送進方艙的荒唐

見識到人間慘劇,荒謬的場景不只如此。

一對老夫妻在封城之前因發燒住院,恢復健康出院時,恰好遇到上海施行「全域靜態管理」,回到居住的社區時,管委會竟然關上大門拒絕屋主入內,因為他們「只接收從方艙回來的人」。所以兩人全部來到方艙,結果第二天就陰轉陽。

網傳環境最糟糕的方艙醫院,是位於長寧區延安中學,一個由大游泳池改造而成的方艙醫院。Justpod聯合創辦人楊一,快篩陽性後一週被送到這個奇葩的方艙:「我居然住在深水區,」楊一自嘲著有點荒唐的處境。

泳池方艙裡,中年人跟老年人比較多,不能出去外面,大家吃完三餐時常繞著泳池蹓躂,游泳池邊變身為步道。「特別像監獄放風的感覺,」楊一說。

每一天,方艙裡大喇叭開機的嗶聲響起,所有人無不專注聆聽,因為喇叭中傳出來的名字,就是可以離開方艙的人。

「我當然沒有去過監獄,但是我感覺那個狀態其實跟一個監獄特別像,生活的盼頭只剩那麼一點點,就是等待宣讀出獄名單,」楊一是在住了6、7天後,成功「出獄」。

方艙現象,自然是個人與公權力之間博弈的結果。政府防疫當然永遠是正確的,但無論民眾要將基本權利讓渡給政府到什麼程度,是否應該與人道對待之間取得一定平衡?開展防疫措施之際,是否也應顧及執行的配套有無到位、以避免「蠢禍」呢?

這,或許是上海封城可以給台灣的啟發。

困境中展現的人性光輝,驅散陰霾

當系統瀕臨光怪陸離的邊緣,反倒是災難中閃現的人性光輝,讓人對世界還充滿希望。

儘管閉鎖的不確定感令人意志消沉,但在某些時刻,人和人可以守望相助、眾志成城:

確診但無症狀的人當起了義工幫忙送飯,年輕人念童書給不認識的小朋友聽;倉促改建的方艙設施不完善,確診的建築工頭幫忙補強。原本天南地北的女孩,每到固定時間,點開直播看台灣藝人劉畊宏爆紅的健身操,帶動阿姨們一起跳。

圖片取自上海嘉定微信公眾號
圖片取自上海嘉定微信公眾號


還有,先生轉陰後遲遲不肯離開一起隔離、但還陽性的太太,兩人抽空互相依偎跳舞;睡在自己床附近的人,特別聊得來,相約出艙後一起去旅行。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間,建立起強大的聯盟。

根據大陸《中央電視台》報導,上海最大方艙醫院「四葉草」,5月2日約有7500名康復者出院,從此處出院出艙的總人數已累計突破10萬人。同時,在艙人數已連續4天減少。隨著「社會面清零」的推進,情況似乎愈來愈好轉。

如果封城是一個噩夢,所有人無不期待噩夢快點結束。做為瘟疫的倖存者,有人面對痛苦和黑暗中的喘息不迴避。而每一個在疫情中留下過痕跡的人,也會始終堅信,人性的善終將驅散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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