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族漫畫的頂點《島耕作》系列中描繪的日本經濟現代史

《島耕作》系列於1983年開始連載，作品配合當時的社會，以團塊世代（戰後出生的第一代）為中心，從泡沫經濟前夕開始描繪上班族的真實生態，接著歷經失落的三十年，直到今天。以下就來剖析刻劃在長達四十年的長篇故事中所呈現出的日本經濟變遷與上班族的變化。

商業漫畫的先驅

日本在最新的GDP排名上，被德國超越，下滑至第四名。但在二十世紀中期到後期，日本躍升至世界第二，這樣的漲勢有一段時間受到世界矚目。

為何當時的日本能夠成長呢？美國的社會學家傅高義在1979年發表的著作《日本第一：對美國的啟示》中指出了幾個理由，「帶來整體感的家族主義式企業經營」、「作為集團的學習意願」還有「以考試為前提的教育制度」。

說起來，過去的日本一直未曾大肆受到稱讚，甚至有不少人揶揄日本人利益至上主義的姿態，以及不尊重個體個性的風土是「只會模仿歐洲貨」、「只看重金錢的經濟動物」。

日本人否定一枝獨秀，奉行集團主義，團結工作。過去也有人反諷這樣的制度是「日本股份有限公司」。也曾經有人開玩笑，說日本是「最成功的社會主義國家」。但這句話後來卻變成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形容詞，實在非常諷刺。

肩負起這間「日本股份有限公司」的中樞，就是「上班族」們。這個詞的意思是以企業的正式員工身分工作的商務人士，但其中的語意卻跟現在不太一樣。

當時還習慣採用終身雇用制，並奉行年功序列（按照年資、職位決定位分）的人事制度。當時的人生範本便是「只要從好學校畢業，在一間好公司上班，人生就高枕無憂了」。

只不過，儘管公司能保障人生穩定，卻要求上班族們要把工作看得比私生活重要。穿著毫無個性的灰色西裝，每天搭上通勤電車前往公司。由於沒有餘力顧及私生活，常常冷落家人，以致在家中沒有容身之處。

年輕人看了，大喊：「我才不想成為平凡的上班族！」比起穩定，他們更想追求自由。

當時那種社會風氣，即使在日本，也不曾受到大肆讚揚。關於「上班族」也一樣，他們既有菁英的自尊，同時也帶著哀愁。

但就算是這種不起眼的領域，在漫畫的世界中，卻也能成為一種主要類型。這種故事沒有武打戲，也沒有賭命的冒險。開創了這種類型，並成為大長篇的作品，就是弘兼憲史的《課長島耕作》。

「團塊世代」的泡沫前夕

《課長島耕作》在1983年於講談社《Morning》雜誌開始連載。隔年1984年，日經平均股價首次突破一萬圓。為了實現縮減對美貿易黑字，而簽訂《廣場協議》是在1985年。在八〇年代掀起狂潮的泡沫經濟，已經來到眼前。

主角是電機製造商大廠牌初芝電器產業的上班族——島耕作。雖然已婚，妻子卻對他的工作漠不關心。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島耕作在第一話還是個專案經理，後來接到非正式通知，要升為課長。在這樣敏感的時期中，他卻與一名女下屬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後來島耕作陸續升上部長、董事，最後爬上公司頂端，但他這時也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這是一個為上班族量身定做，真正帶有哀傷色彩的角色。

目前以外部董事的身分，為日本經濟做出貢獻的島耕作。許多日本人都知道他的生涯軌跡 ©弘兼憲史／講談社

島耕作生於1947年，八〇年代中期正好過了三十五歲。在日本，他被稱為「團塊世代」，生在戰後嬰兒潮世代。

以「嬰兒潮」來說，全世界對這個世代的評價也很微妙。先不論好壞，總之他們個性鮮明，而且貪婪。以社會風氣來說，職權騷擾和性騷擾都理所當然地管用，職場上也有嚴重的男尊女卑觀念。日本制定《男女雇用機會均等法》是在1985年，但想當然耳，勞動環境並不是一施行就能立刻獲得改善。

不過島耕作並不是這個世代的典型。他擁有自由的價值觀，孩提時候開始，就有迎面反抗歧視的正義感。看似溫順，但到了關鍵時刻，也有與反社會勢力周旋的勇氣。而且也不是會職權騷擾、性騷擾的人。

他本來就很有桃花運，身邊常常可以看到女人的身影。感覺只要有人追求，意外地容易被牽著走。他成了董事後，還被狗仔跟拍到和女演員接吻，然後刊登在週刊雜誌上（當時他已經離婚，是單身，所以並未觸犯到公司內部的規範）。

另一方面，他和女性之間的關係，也常在生意上幫了大忙。

正因為他的個性如此，當最後泡沫崩毀，日本進入「失落的三十年」，而且終身雇用制的慣例和年功序列制儼然成了過去時，他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以肩負新時代理想的商務人士身分嶄露頭角。

當他處於中間管理職的時期，將公司視為「自我實現的場所」，他並沒有不惜扭曲自己也要出人頭地的志向。然而，當他平步青雲，卻認為「只是我運氣好」。

他確實就像「來要錢的流浪漢其實是個大富翁」這樣，是個非常幸運的人，但絕對不只如此。如果是在上一個時代，大家就會說他「頭腦是很聰明，但太天真。沒辦法做到冷酷無情」，但這樣的他，當過去成功的經驗慢慢變得不管用，開始尋求新的經商範本時，卻變成兼具人情味和全球視野的人才，公司都搶著要他。

島耕作不只在國內經商成功，在中國和印度也獲得成功。最後終於登上大企業的頂端，成為漫畫世界中前所未見，「描繪一位大企業上班族經營者的真實樣貌」的漫畫。

光是代表日本商務人士的存在，就有各種合作演出。上圖是《Morning》創刊四十年時，與清涼飲料水廠商合作的活動 ©弘兼憲史／講談社

催生《島耕作》的支持者們

毫不留情的派系鬥爭，收購外國企業的熾熱攻防戰。與反社會勢力對決。與戀人幽會。只要用這種方式呈現，上班族的世界也可以很戲劇化。《島耕作》出現後，描繪上班族的作品便接二連三出現。

1985年在小學館《Big Comic》上開始連載的《小職員週記》（作：林律雄 畫：高井研一郎），完全就是散發憂愁的上班族們的加油歌，因此長期受人喜愛。

島耕作和山口六平太（《小職員週記》主角）在登場時，都已經是公司的中堅員工，不過1990年開始連載的《男人真命苦》（新井英樹）的主角卻是個菜鳥業務。他不管談戀愛還是工作都很笨拙，故事就是描繪他的成長樣貌。

1991年泡沫經濟崩毀，當「結構改革」成了日本社會的課題時，商務漫畫的世界中，跳出一個重量級人物——《上班族金太郎》（本宮宏志）。

1994年，這部作品出現在集英社《Young Jump》雜誌上，主角矢島金太郎有著異於常人的背景，他原本是飆車族老大。儘管在機緣巧合下，進入知名總承包商工作，第一項工作卻是削鉛筆。不過後來他和同事同心協力，並活用跨越公司藩籬的人脈，出乎意料地以上班族的身分，腳踏實地地在職場活躍。

九〇年代也出現一部名為《銀行佳人》（原作：周良貨 漫畫：夢野一子）的作品，描繪在巨型銀行工作的綜合職女主角。

經過九〇年代後，島耕作的資歷獲得成長，系列連載也從《董事》、《常務》、《專務》，最後成了《社長》、《會長（董事長）》，但日本社會的混亂依舊持續中。

2023年11月14日時，作為佐賀縣情報發信專案「佐賀PRISE！」活動的一環，擔任佐賀縣副知事。這是在作品中拒絕從政的島耕作首次進軍政治圈 ©弘兼憲史／講談社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人們提倡新自由主義式的「小政府」改革，然而勞動人口因此開始流動，社會分化也隨之擴大。過去象徵穩定的「上班族」也失去昔日風貌，取而代之成為特色的卻是黑心企業。《中間管理錄利根川》（原作：萩元天晴 漫畫：橋本智廣、三好智樹 協力：福本伸行）講述的就是利根川幸雄在代表日本的黑心企業帝愛集團工作，受剝削而苦惱的故事。

同時，「改革勞動方式」成為社會課題，現代開始摸索新的工作方式，人們對公司的要求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如今人們比起薪資待遇，比較重視好不好取得休假，以及彈性的工作時間。

隨著這樣的變化，漫畫中的商務人士形象也產生改變。有《一兆＄遊戲》（原作：稻垣理一郎 作畫：池上遼一）描述一個超任性的男人果斷踢掉大企業的內定，與一個陰沉的工程師為了獲得一兆美元而努力的故事。還有《STAND UP START》（福田秀）講述要將日本變成創業先進國，投資從沒在現有組織當中工作過的人才的故事。現在像這樣靠自己創造人生軌跡的角色，已經越來越活躍。

另外還有在講談社《KISS》連載的《無能之鷹》（はんざき朝未）等作品，女性雜誌也理所當然開始連載商務漫畫，並取得佳績。跟島耕作還在當課長的時代相比，或許也是一大變化。

往後商務漫畫想必會越來越多元。島耕作在令和之世，也以外部董事的身分活躍著。

標題圖片：《島耕作》系列是在1983年於《Morning》（講談社）雜誌上，以《課長島耕作》為題開始連載，後來名稱持續改變，有《部長》、《董事》《社長》……他一路平步青雲，現在除了連載《外部董事島耕作》，還有描繪過去的《學生》，這是他在擔任《課長》之前的故事。系列作銷售累計部數已超過四千七百萬冊（nippon.com編輯部攝影）

堀田純司 [作者簡介]

作家、漫畫原作者。畢業於上智大學文學系。代表作有《我和傲嬌和海德格爾》（講談社）、《漫畫 妻子使用說明書》腳本（講談社）等。目前正在集英社雜誌《Yomitai》上連載《漫畫 讓我們更快樂地工作》。此外，策劃、編輯了《生協的白石先生》（講談社）等暢銷書。最新作品（漫畫原作）是《漫畫 東大教授講日本史大事件36》（講談社）。日本漫畫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