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拖累最愛的人...預立醫療自主計畫,為自己決定病後人生


【早安健康/蔡佳芬(臺北榮總精神部主治醫師)】病人自主權利法──我願意

如果不能自己進食了……

如果不能控制大小便了……

如果我看到你,卻已經不記得你是誰……

如果看到鏡中的自己,卻已經不認得自己了……

「醫生,我有男朋友了。」說這句話的,是英南的妹妹,也是他的主要照顧者。

英南今年才五十多歲,但是外表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他罹患有早發型失智症,發病時才四十多歲,輾轉幾年,才確定診斷。當初陪同前來就醫的,就是年紀小他十多歲的妹妹。

「哇,你改變心意了。」我對英南的妹妹說。

我不想拖累他

猶記得兩年前,英南的妹妹才幽幽地說,母親中年左右就過世了,後來父親離家,不知去向,都是靠哥哥身兼父職,辛苦賺錢把自己養大。

哥哥生了病,她擔心無人照顧他,也擔心自己會跟哥哥一樣罹患相同的病症,所以已經抱定獨身主義,她決定以後的日子就是一邊工作賺錢,一邊照顧哥哥。

「嗯,其實認識兩年了,交往也快一年了。」英南的妹妹眉頭深鎖,憂慮全寫在臉上。

「怎麼聽起來不是很開心?有什麼擔心的事?跟照顧哥哥有關嗎?」想起某些病人家屬,常為了照顧罹病的親人,而與自己的伴侶吵架,我不免有些負面的猜想。

「嗯,我男友早知道哥哥得病的事。剛開始認識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了。他人很好,都會幫忙照顧,也不會計較我必須賺錢來照顧哥哥的事。」

「這也挺難得的。」我說。

「大概一個月前,他跟我求婚。」

面臨可能失智的未來,該如何減少對生病的擔憂?下一頁了解更多


「醫生,你還記得,我之前說我不打算結婚吧。我故意讓他幫忙照顧我哥哥,跟我一起去聽演講,想讓他知道這個病的症狀,然後告訴他,我需要照顧哥哥。他說這沒問題。我說我擔心自己也可能得到一樣的病,沒想到,他還是說這也沒問題,還是想跟我結婚。」英南的妹妹遇到了不論如何,都願意跟她一起走下去的伴侶,但卻因而揪心焦慮。

「現在的情況,不是因為他不好,就是因為他太愛我了。但是,照顧哥哥讓我明白,倘若罹患失智症,後續我可能也會面臨到類似的情形。雖然醫生你常常安慰我,我已經做得很好,將來要是哪一天面臨哥哥生命終點的抉擇,鼓勵我要勇敢放手。道理我懂,但是我心裡還是捨不得。我擔心如果將來我得了失智症,我怕他捨不得,將來不肯放手,這樣會造成他的負擔……」英南的妹妹不願成為男友的負擔,雖然男友多次求婚,她卻一直拖延,不願答應。

「雖然有家族史,但是你目前還沒有任何症狀,也不一定就會跟哥哥一樣罹患失智症。」我試著中肯地回應。

「醫生,你說的我知道,但是我心裡就是沒辦法不這樣想。那天他突然打電話來,興奮地說新聞報導『病人自主權利法』已經通過,可以讓我不要那麼擔心以後的事。」

「那個是什麼?醫生,你能解釋給我聽嗎?」她懇切地說出心中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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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立醫療自主計畫

台灣已於二○一六年三讀通過「病人自主權利法」,其中核心精神就是讓個人能預立醫療自主計畫。

什麼是「預立醫療自主計畫」呢?預立醫療自主計畫指的是,經過充分思考自己對生命終點的價值觀和信念,包括事先了解目前各種嚴重疾病的治療方式等,然後再根據自己的價值觀和信念,選擇想要的和不想要的醫療照護方式,並且把自己的希望和選擇告訴身邊最親近的人,讓他們知道在不同情況下,你的選擇是什麼,也可以指定一個人來擔任自己的醫療委任代理人,在已經無法為自己做決定時代表委託人,來代理決定或是執行委託人的意願。

「預立醫療自主計畫」的內容

第一項是「急救意願的表達」

指的是當面臨生命終點,或者是生命徵象消失時,針對要或不要接受氣管內管插管、體外心臟按壓術、急救藥物注射、心臟電擊、裝置人工呼吸器等一般標準的急救程序,或其他緊急救治行為的意願。

個人除了可以表達要接受或不要接受之外,也可以針對不同細項有不同的意願,例如不願接受心臟電擊,但希望接受急救藥物注射。

第二項是「維生醫療抉擇」

也就是當疾病到了末期階段,個人對於使用那些僅能維持生命徵象,但是無法治癒疾病,只能延長死亡過程的醫療措施的選擇。舉例來說,在疾病末期時,使用呼吸器,或是體外循環機器等。

「預立醫療自主計畫」有哪些該注意的要點呢?下一頁繼續了解


第三項是「預立醫療委任代理人」

事先選擇一個代理人,當個人因為疾病嚴重,而無法表達自主的意願時,由代理人代為表達委託人的意願。

第四項是「預立醫囑」

在健康狀態或者是意識清楚且有行為能力的時候,經與醫師共同討論後,事先簽署的醫療處置意願。

主要是將來當疾病無法治癒,或是生命面臨終點時,倘若那時個人已經無法表達意願,可據以執行的原本意願的醫囑。醫囑內容並未限定在維生醫療的範圍。

如何預立「預立醫療自主計畫」

我和英南的妹妹試著先假設她日後會罹患失智症,來進行各種討論。

首先,要幫助一個人預立「預立醫療自主計畫」的第一步,就是先要協助他們能充分了解疾病相關的內容,治療以及預後,甚至是科學未來進展的可能性。接著要思考照顧方式、生活型態,以及死亡的議題。

因此我建議英南的妹妹,先回家閱讀失智症相關的書籍,也鼓勵她報名與失智症相關的演講,上網搜尋並瀏覽一些國、內外失智者親身說法的影片。

這是為了要增加她對於失智症的知識與體會,雖然她有照顧哥哥的經驗,但若是在自己身上發生,是否有些不同。

有時,我也反問她一些問題,這是為了確認她對於失智症的種種,是否有相當程度的理解。


接著,我建議她思考與生活品質相關的問題,包括她對於生活品質的重視程度。尿管、尿布、需人協助洗澡、需人餵食、對於插鼻胃管的想法等。

再進一步則是思考生死相關的議題,包括她自己對於「善終」的想像,對生命價值與長度的看法,是否有對於生命意義上的堅持。

就像英南的妹妹一樣,有些人可能因不想在病程晚期陷入延長死亡的狀態,過著痛苦、無尊嚴、無品質的生活,所以預先選擇了不接受某些醫療措施。

這種決定在罹患失智症的個人身上,有著比其他重大疾病更艱難的挑戰。受到失智症疾病特質的影響,失智者預立的醫囑,卻可能會被病程退化後的自己所推翻。

想像一下,可能在多年前預立下不要插管急救的意願,幾年後在失智的情況下,可能遺忘了當初的想法,而脫口說出:「救救我。」這也可能正是失智者當初所擔心的。

重點在於能否體會到,尊重病人在病程惡化前所表達之醫療自主意願是最重要的。


盡量讓家人參與討論

在醫療現場,還有個常見的難題,就是家屬之間對於醫療處置的意見不同,彼此爭論誰說的才真正靠近病人的本意,爭論不休。

更加困難處理的議題,則是家屬不認同病人原本的意願,堅持繼續某些治療或介入。

在病人失去為自己主張的能力之後,成為一個延長死亡的悲歌。要能減少上述種種的問題,讓「預立醫療自主計畫」能真正發揮功效,最重要的不是簽署的當下,而是在那之前的過程。

因此,在形成預立醫療自主計畫之前,應盡量讓家人或是可能的被委任人參與這些討論,可減少日後意見不合所引起的爭議,也才能增進照護與被照護者的生活品質。

英南的妹妹於是邀請了男友,以「配偶預備軍」的身分,一起來討論她的意願。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逐步地討論可能發生的狀況,其實也等於預演了將來該如何面對,並照顧逐漸退化的哥哥。

如果不能自己進食了……

如果不能控制大小便了……

如果我看到你,卻已經不記得你是誰……

如果看到鏡中的自己,卻已經不認得自己了……

如果無法自己移位,終日臥床……

如果眼神對人都沒反應,連話也說不出……

如果變成這個樣子,希望能送我去……

如果哪天醫師說,以現在的醫療技術,只能……


百分之五十罹病的機率

討論的內容愈來愈困難,想像的情景也愈來愈深刻。英南的妹妹臉上的表情,卻愈來愈堅毅。

根據遺傳學的推測,英南的妹妹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身上也帶著跟哥哥一樣的體顯性突變基因。

我重新說明了目前基因檢測的技術,已可確認她是否有此致病基因,也讓她明白,倘若證實此事,失智症狀可能會逐漸出現,但我們不曉得那個某天是哪一天。

因為她開始考慮婚姻的事,於是我也說明了目前胚胎檢測技術進步,倘若已確認點突變的基因,可透過產前檢查的技術,得知胚胎是否帶有相同的變異。說不定哪一天,終究會出現可以治癒這個疾病的方法。

英南的妹妹平靜地說,「我們有討論過,將來就算結婚,也不打算生育子女。」

有人說,百分之五十,就好像丟銅板一樣。

只有正、反兩面的錢幣,卻異常地沉重。

幸運的是,那雙準備好要接住的手,寬大而溫暖。

【延伸閱讀】

本文摘自《當最愛的人失智》/蔡佳芬(臺北榮民總醫院精神部/失智症研究中心主治醫師)/寶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