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皮膚癢、毒蛇咬、退燒或宿醉醒酒,部落的「魔法阿嬤」總有其神祕祕方

文:adus ・palalavi

布農族的我從小住在中央山脈山腳下半山腰的住家,是因為方便一家人照顧所圈養的家畜和動物。我和家人時常往返山腳下較靠近平地的社區家屋,與山上的工寮田野地工作。

我有一個鄰居阿婆,看起來很神祕,她總是坐在她家門前的木椅凳上,一隻手扶著嘴裡叼著一根鋁製的長煙斗,嘴邊吸吐著的菸草裊裊緩緩升天,像在思考又像在等人。有時,她的吞雲吐霧瀰漫被陽光普照時,會把她一下子整個人消失在雲霧之中,像神仙一樣。她的腰際邊總有一條繩子綁著一小袋的煙草,讓她無聊時,隨時可以更換菸草,她的住家旁也種有幾棵菸草和曬有一對乾菸草。而我總是遠遠的在一旁偷偷觀看她。

而我的媽媽的阿嬤,也亦如這個鄰居阿婆一樣神秘又安靜。當我的年齡較大之後,我才知道,她們都是那個年代很厲害的傳統藥草使用者〈藥婆和產婆/巫醫)。

記得,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屋旁的大水溝水泥牆上玩香蕉蕾(即香蕉花),後來,不知道怎麼掉下去水溝裡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家裡的藤心沙發上一動也不能動,因為我的額頭上置放一個用毛巾包起來的黑色藥草。

原來是那個鄰居阿婆看到我一個小孩子在水溝旁玩,跌落水溝昏厥過去,就把我抱回家給媽媽照顧觀察。並製作了應該是喚醒還是消腫的藥草放在我頭上的傷口。記憶猶新的是,我的額頭上在傷口復癒後有了明顯的疤痕,到今天還跟著我。

然而,鄰居阿婆和媽媽的阿嬤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們使用過的藥草也隨之消失,我卻在此刻特別想起了她們......尤其是媽媽常提及她的阿嬤,帶著她背著阿嬤的袋子走路到別戶人家幫忙治病,用芒草、用礦石、還有小刀。原來,她是真的「魔法阿嬤」。

尋找自然療癒之路

而我更小的嬰兒經驗,母親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在每次提及她很辛苦照顧我的時候,是嬰兒時期皮膚疾病的治療之路:找溫泉的路。媽媽這樣望著遠方說:

妳剛滿月的時候,身體就長一種皮膚病,那個年代沒有醫生看,也沒有錢去山下找醫生。妳一直哭鬧不停到快要死掉,你的爸爸就跟我說,帶著妳走到某個山頭裡的一個地方有一處溫泉,把你泡在水裡半天後再回來。

到那個深山裡,我一個婦女不熟路,我一個人去找溫泉很害怕,就帶著妳大姊,她當時已經國小了,我們一起互相輪流抱來抱去,妳一直的哭鬧。大概走路半天後才找到那個溫泉。

我把你放在那個特別的一處溫泉,因為溫泉的熱水很燙,我用雙手讓妳漂浮上下在水面裡,而妳一直掙扎哭到快沒有聲音,然後我的手好酸好酸時就休息一下,然後又繼續抱放著妳入溫泉泡熱水,而妳又繼續聲嘶力竭的哭鬧掙扎。

直到妳泡完溫泉睡著了,我們才慢慢地又走山路回到家,真的很辛苦,每天走路到溫泉半天,回家也走路半天,妳的哭聲哭到媽媽我也一直想哭,都不想要再來溫泉了。最後,妳的皮膚病好了,看妳現在白白胖胖的……

原來,傳說中的溫泉對皮膚與身體健康的功效是真的,是溫泉中的礦物質治癒了我的皮膚病。大自然的療育與力量從來是不容置疑的。尤其是大自然的野花、野果及野草、野菜和大山小河,從來就是原始大自然療育人類天人合一的媒介之一。

而媽媽的魔法阿嬤更有神祕的祕方,是專門治癒苦痛人家的靈魂及心理的疑難雜症,這些都得靠著靈藥草及礦石和芒草(巫醫專用)等自然之物的媒介。例如,魔法阿嬤口中說的「疤染」(芒草葉)可以將身體病痛一次拍掉,因為芒草葉(疤染)作為一個巫醫的利器時,祂代表著一個鋒利的雙面刃,將身心靈的病痛解剖治療後癒合。而這個雙面刃上面,也會浮出只有魔法阿嬤看得懂的暗示,來達到解決別人問題的方向及指引。

後來,我長大成人了,才知道大自然的每一恩物都是草木皆兵,也是與人生命息息相關的,而我們必須謙虛的互相學習及互相分享。

媽媽還說,隔壁的鄰居阿婆以前也會調製被毒蛇咬的草藥敷料及草藥飲品。而我的親姊姊在國中時期晚上出門時,就給被闖進家門前的眼鏡蛇咬過,然後用這種藥草敷料及飲品來消毒解毒而完好如初了。除了在腳踝邊留下小小的蛇咬疤痕。媽媽還說,這個秘方是不能讓人看到的,得在小房間躲起來慢慢調製起來使用。

另外,我口中的魔法阿嬤,以前助人的法寶會善用炭灰的力量來驅惡(靈),因為炭灰是惡靈害怕的東西,而我的魔法阿嬤會隨身攜帶著祂。即使現在的我回憶起,也還可以學習魔法阿嬤一模一樣的身體姿勢和手勢揮灑祂。

就連孩子晚上睡覺磨牙,魔法阿嬤都有辦法治療。以前媽媽的孩提年代時,他們是睡著時被餵吃(沾嘴摩擦)鵝的糞便,就能治癒而不會再磨牙的。尤其,魔法阿嬤還有許多的祕方靈草,讓我的媽媽也學習到而實踐在她的生活裡。

雖然現在都靠西醫科學儀器醫療及用處方藥治病,但是,媽媽都沒有忘記她自己的母親和婆婆教會她的事情。只是現在她也老了、走不到山邊了,也很少到山邊尋找自然的恩物了。

尋根之旅

至於我從小到現在,還真用得到的魔法阿嬤祕方,就是一樣媽媽教會我的自製清潔用品──無患子樹的果子。曬乾後,果核可以用來起泡洗衣服和洗髮,尤其洗髮後,再加木頭燒盡的微細碳灰來洗髮,髮絲會立即變成烏黑亮麗又柔軟,這應該是女人的秘密之一吧。

距今約2、30年我進入婚姻之前,多次跟著媽媽和鄰居婦人去山裡的河流找螃蟹,為全家的餐點加菜。我們通常什麼東西都沒有帶上,偶而帶鐮刀和打火機,然後就只有自己各自背的背袋。沿路上渴了,媽媽用姑婆芋包成容器,找一處乾淨的源頭取水喝乾了;餓了直接沿途找野果吞肚。

若走入更深山的空間時,蕨類植物長在泥土下的根莖會結果子,是可以挖來解渴的。就是幸運草或青玉米梗也可以拿來咬一咬促進口水分泌解渴。溪邊沿路的姑婆芋總是長很多,媽媽說,若不小心碰到咬人貓時,可以用來取其汁液止癢。

有一天,找螃蟹溯溪而上的路上,媽媽特別停下來,介紹一種隨處可得的牙刷草(我自己給祂好記的名字),我印象非常深刻,媽媽示範給我看,她怎麼用來刷乾淨自己的牙齒,至今,我永遠忘不了它。

因為住在山邊,跟著母親到山上幫忙的機會很多,即使現在我在野外割傷跌倒了,我還會用媽媽教會我的咸豐草(鬼針草)放進嘴裡,咬碎後,敷滿傷口止血化淤。也會使用龍葵野菜煮清湯給家人宿醉後清血、醒酒。而龍葵其尚未成紫色的綠色子,打成汁液可以驅蟲,尤其是惱人在鼻子和爬進耳朵裡的蟲。

另外,若是自己發燒還會找到媽媽口中說的「ㄋㄚ辣」和「西袞」(布農語)草的葉子包住頭部來退燒;拉肚子會煮開芭樂嫩葉水來喝一壺緩和。皮膚搔癢的病,可以用另外一種褐紅色的類大飛揚草,煮開熱水來泡澡約三次後皮膚不痛不癢。

這是成為母親之後,因為在社區婦女們之間遊走,互相交換日常生活的心得時,尤其是在照顧家人和子女的健康情形與飲食上,會常聽到某些婦女分享如何使用某種植物的功能。葉草使用方式有加熱或直接打成汁飲用的,也有濕敷外用的,或是加壓在傷口或患處的,每一種藥草的使/食用方式不勝枚舉。我想,這應該是農村婦女日常生活集體累積的經驗知識了。

然而,時代快速的變遷,大部分農村的居民為了更好的生活物質條件及子女教育的需求,而移居至平地大城市,尤其是家庭也需要就業的婦女,農村婦女就必須離開她熟悉的農村空間來到平地重新適應生活。沒有可就近採集的植物以及長滿野草野菜的地理空間,也是用來照顧家庭生命健康與身心靈治療的自然醫學(法)空間,而此類自然醫學(法)的「秘方」,也就可能逐漸消失在婦女的日常生活當中。

而這個她們知道用來照顧家人的「祕方」與宇宙萬物,是沒有一個能夠與之失去聯繫和斷絕關係的,就如生態的平衡,若無法永續保存,人類似乎也將很難永續在這個地球上。

孩提時代接軌未來

國小時期上學期間,學校假日放假時,我會被家人帶去山邊工作幫忙遞送東西,通常我都只是去山上自己找樂子玩,所以我除了爬果樹摘吃果子,在樹上唱歌,也會抓蚱蜢,或找樹上的鳥窩。有時,不知不覺找遠了地方,找到自己已不知道身在樹林的何處而迷路,而動物的聲音會開始因為我的步伐按兵不動,而明顯聲聲作響。最後,我會吶喊著呼叫家人,聽聲辨位才安全再回到家人的身邊繼續玩。

如果那天是跟著大人去玉米田工作時,我就可以抓到很多不一樣顏色的金龜子;亮綠色、咖啡色、亮咖啡色的真的好漂亮。有時還有天牛和吃玉米蜜的昆蟲聚集,都可以讓我玩一整天不無聊。

夏天的傍晚,走路回到家的路燈下,獨角仙和糞金龜駐足在地上或樹葉上,也能讓我帶回家繼續玩。

小時候的春雷或地震來臨的時間,其間隔時序是固定循環的,我常聽到媽媽年復一年的說著,這個春雷聲是要換季了、這個地震是天氣要改變了……

而現在的老媽媽會說,氣候不像以前一樣固定循環了,天候真的不一樣、無法掌握了:太陽會殺人、土石流變多、豪雨來臨到無法預測,連布農族判斷颱風草的蛛絲馬跡及風吹草動可以預告颱風的來襲,也無法駕馭大自然祂的動態。

以前山邊還有分前山和後山的地理空間,現在已經沒有人無法到達的山林/陵,人為的垃圾及森林破壞到處都留存在深山裡的記憶留下瘡疤。動物的生態環境改變了,黑熊和山羌也紛紛下山覓食擾民,而因盜採森林資源例如採靈芝,或貪心、粗心、不尊敬山林而隨意進出的人多了,山難事件也多了。

而現在的小孩,也已經無法像我過去徜徉在森林田野裡悠遊自在地玩耍,大都遠離大自然的生活,卻也讓大自然的大山大海及田野小河,無法親近療育人們,讓人們與祂們對話。未來,我們該如何與大自然相處?

每個動植物的生態體系都有祂維持該體系的知識與能量,牽一髮而動全身,找回身體與大自然對話的能力及能量,而創造更多友善環境的生態連結與分享,是這個世代誰都無法避免與迴避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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