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中國足球：「敗局」下的空前反腐，從高點滑向原點後能否找到病因
短短幾個月內，中國足球管理層似乎捲起了一場反腐風暴。
從去年11月中國國家隊前主教練李鐵被帶走開始，120天裏已先後有九名中國足球領域高層被宣佈接受調查，當中包括足協主席陳戌源和足協黨委書記杜兆才雙雙落馬。
杜兆才是以中國體育總局副局長的身份兼任足協黨委書記，他成為至目前為止被公開宣佈接受調查的中國足協最高級別官員，但是外界預期之後仍會有更多足球界人士落馬。
中國的體育高層官員和紀檢部門已經表示，將會對足球領域的腐敗問題深入調查。中紀委在宣佈對國家體育總局開展機動巡視時明確強調，要「深入查找、推動解決體育領域特別是足球領域腐敗問題和深層次體制機制問題」。
「這的確嚴重，在被查和被扣留者的級別來說，明顯是不尋常的，」跟蹤中國足球產業多年的體育專家馬克·德雷爾（Mark Dreyer）說，「而且似乎有潛在可能會超出足球的領域。」
與此相映襯的，是中國職業聯賽在三年的新冠疫情和足協一系列決策失敗後陷入混亂——多家俱樂部先後解散，高薪外援也紛紛離去。
與此同時，中國國家隊——特別是男足——的成績屢遭詬病。最新公布的中國男足世界排名在80名以外，距離世界盃出線的目標也似乎越來越遠。
在習近平上任不久推出中國足球改革大計之後不到十年，中國足球似乎再度迎來一場敗局，而負責這場改革的足協高層紛紛因腐敗被查，被認為是當中最顯著的證明。
有關這場反腐行動的規模和細節，目前有很多尚未為外界所知。這是目前我們所知道的部分。
被查的足協高層都有誰？
去年11月26日，中國湖北省官方通報稱，男足國家隊原主教練李鐵涉嫌嚴重違法，正接受中央紀委部門和湖北省監委監察調查。
據媒體報道，他是在參加中國足協的教練培訓班期間忽然被帶走，此後未再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李鐵在球員時代曾是中國國腳，代表國家隊參加過2002年韓日世界盃——也是中國男足至今唯一在世界盃決賽圈的參賽經歷，之後曾效力英超球隊埃弗頓（Everton，愛華頓）。
退役後李鐵曾執教河北華夏和武漢卓爾兩家中國俱樂部，並率領球隊升上中超聯賽。
在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預選賽期間，他上任中國國家隊主教練，但是在率領球隊試圖衝擊決賽圈失敗後迅速「下課」。
在下課前的世界盃預選賽期間，李鐵在公開場合以及社交媒體上的爭議備受球迷詬病，甚至被指一場比賽之後在微博上「帶貨」宣傳。
有中國媒體報道指他涉嫌違法的事件，與擔任國家隊教練之後仍在俱樂部擔任「假教練」並領薪水有關，但BBC未能獨立核實相關細節。
「目前確實非常難去下一個定論，去說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以及這當中的時機，因為對外公開的信息實在是非常少，」德雷爾說。
他認為，在近月裏對外透露李鐵被查各種細節的記者，很可能並不是最近才知道相關的事情，而只是最近才得到指示向外披露——他表示，由於信息極不透明，各種細節的凖確性很難確定。
李鐵被查之後幾個月裏，中國足協原秘書長劉奕、中國足協常務副秘書長兼國家隊管理部部長陳永亮、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中國足協紀律委員會主任王小平、中國足協競賽部部長黃松、中國足協原副主席於洪臣、中超公司原總經理董錚以及身兼足協黨委書記的中國體育總局副局長杜兆才等人，也先後遭到調查。
其中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在2月14日被官方通報涉嫌嚴重違法違紀被調查。一天之後，中國足協發佈公告，表態「堅決擁護」紀檢監察機關對陳戌源的調查。
陳戌源此前曾是中超俱樂部上海上港（後更名為上海海港）的主席，為碼頭工人出身的國有企業高管。作為中國足協歷史上第一位體育官僚系統外的主席，他在2016年上任時被外界當作是中國足協與體育總局脫鉤，實行"管辦分離"改革的標誌性人物之一。
他在任期間，多次高調發表宣揚改革與反腐的言論——在其被查後被媒體反覆引用的就有他曾向球員們告誡「足球是高尚運動，不要被多錢被玷污了，扭曲了」。
杜兆才則是目前這一輪反腐風暴中「落馬」的最高級別官員。
中紀委書記李希在3月曾表示，要「深入查找、推動解決體育領域特別是足球領域腐敗問題和深層次體制機制問題」，被外界解讀為可能將有更多足壇官員落馬。
改革失敗，中國足球「回到原點」？
2015年，中國似乎非常有決心將足球這項運動作為一項國家發展的大計。
由被廣泛認為是足球迷的國家主席習近平親自掛帥的改革領導小組，在那一年審議通過《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一年後又進一步制定一份中長期規劃，要讓中國在2050年成為世界足球一流強國。
其中一些雄心勃勃的計劃包括2025年之前要在全中國建立起5萬所足球特色學校等等。
歷史上不乏腐敗醜聞的中國足協也宣佈改革，聲稱要與體育總局脫鉤。
對於一個建政數十年內迅速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國家，當時外界一度對這一宏大計劃充滿期待。
彼時的中國足球也似乎一度呈現紅火景象，大量的巨頭企業投入資金，令中國職業聯賽在金錢投入上堪與歐洲一流聯賽比肩，多名世界級球星也先後以高薪加盟中國俱樂部。
據足球轉會數據機構德國轉會市場（Transfermarkt）顯示，在改革方案公布之後的2015-16年度，中超聯賽的轉會費總額超過4.5億美元，進入世界各國轉會費前五名——一年後，這一數字上升至5.76億美元。
包括巴西國腳奧斯卡（Oscar）、保利尼奧（Paulinho，保連奴），以及阿根廷國腳特維斯（Carlos Tevez，迪維斯）等世界級球星，均在這個時段以高薪加盟中超球隊。
為在短期內提升男足國家隊的戰績，中國足球還破天荒地開始實施歸化政策——2018年，在英國出生的李可（Nico Yennaris）成為中國國家隊的第一名歸化國腳，隨後另一名英裔蔣光太（Tyias Browning），以及巴西裔艾克森（Elkeson）、洛國富（Aloísio）等球員也先後通過歸化進入中國國家隊。
但是在改革大計開始不到十年後，這些計劃在整體上遭遇重大挫敗。
三年的新冠疫情封控之下，此前一度自詡將要成為「世界第六大聯賽」的中超以驚人的速度崩盤。
疫情防控期間，中超聯賽走走停停，而即使是有比賽進行時，也只能在沒有觀眾的空場地裏比賽，這嚴重打擊了門票收益和贊助商熱情。
另一方面，中國足協對職業聯賽實施的多項新設規定，事後亦被證明是失敗的決策。
陳戌源任內要求中國俱樂部名稱實行「中性化」，不允許企業贊助冠名，這在職業化以來一直依賴企業贊助的聯賽當中被認為是嚴重挫傷了投資人的信心。
除此之外，以遏制「金元足球」為名而要求聯賽球隊實施「工資帽」，並對高身價外援收購徵收100%「引援調節費」等政策，也令各俱樂部大幅減少投資，進而令球迷和贊助商的熱情下降。
據中國媒體報道，在足協的干預和疫情的影響下，2023年中超的轉播版權費相比起2015年，縮水近16倍。
多名高身價外援也陸續在此期間宣佈離開中國，有些人表示是因此疫情令他們長期不能與家人團聚，另一些人則是因為球隊不再支付得起他們的工資。
據德國轉會市場顯示，2016年以來中超聯賽身價前10位轉會的球員當中，只有奧斯卡一人目前仍留在中國，其餘9人已全部離開。
不僅對於高薪外援是如此，多家俱樂部也在此期間傳出拖欠工資，一些球隊不得不解散。
當中包括2021年的中超聯賽冠軍江蘇蘇寧——它在贏得聯賽冠軍之後幾個月，即宣佈因債務壓力而解散。
今年1月，武漢長江俱樂部宣佈解散，成為四年裏第四支解散的中超俱樂部——也是所有級別職業聯賽當中第35支解散的職業球隊。
中國足球「正處在一個糟糕得絕望的狀況」，德雷爾向BBC中文表示。他撰寫過一本關於中國體育超級大國的書《體育強國：中國力爭最強內幕》（Sporting Superpower: An Insider's View on China's Quest to Be the Best）。
「我曾用『災難性』這個詞來形容當前的狀況，但我真的沒有誇張。」
直至兩星期前，由於管理層的動蕩和各俱樂部紛紛解散的情形，新一年度的中超聯賽賽制以及參賽隊伍數量仍未確定。
德雷爾說，這在世界任何一個半職業聯賽都是不可想象，更別說是曾經決心成為世界頂尖聯賽之一的中超。
「僅僅五年前，英超的管理者們還在說，我們要注意看中國，它的財政實力可能會令它有能力在世界級水平上競爭，」德雷爾說，而現在這個願景感覺是「光年之外」。
在此背景下，2023年的中超聯賽在一周前才剛剛宣佈將於4月15日開賽，原本計劃增加至18隊的參賽隊數量保留為16隊。
在倉促混亂的狀況下，新賽季的中國足球聯賽在外界看來仍充滿未知。
德雷爾表示，腐敗仍然在發生是令人擔憂的事情，但是過多的行政干預可能才是中國足球的最大阻力。
他相信，目前正在發生的反腐敗，更多的可能是體現一種政策的轉變——在冬奧會的成功之後，更多的資源可能會退出足壇，轉而投向傳統的奧運金牌體育項目。
改革大計出台八年後，中國足球面臨的局面與2011年相類似——當時中國足球界剛剛經歷一場規模空前的反腐敗風暴，而尚未成為最高領導人的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公開表示自己是個足球迷，將致力於推動中國足球發展。
德雷爾說：「我們現在剩下的，是回到原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