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因果獨奏 膠帶公路的清澈

文/葉雨南 圖/唐寅九

車輛行駛速度只能維持在車速三十的疼痛高速公路,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完工,施工人員僅有五個人,這五個人是妮綺、朕慈穀、余遊、陳東西、蔡雅妔。行經高速公路左側荒地飼養一群無翅膀鴿子、右側私有魚塭昨天因地震跑出十隻斷翅的企鵝到高速公路,那十隻企鵝拚命在高速公路上喝疼痛酒,疼痛高速公路還未誕生之前是疼痛酒廠,高速公路完工後有部分的酒罐、酒甕因為過去的疼痛酒廠在拆除後,還有留下了兩箱重達五十公斤的鐵箱子。這些企鵝喜歡酒的味道,因為其中一隻名為「阿禾」的老企鵝,牠年幼時被蔡雅妔照顧時,蔡雅妔每天都會給牠喝一瓶疼痛酒,且對牠說:「企鵝喝酒是一定不會喝醉的,反而人類不該喝酒,人一喝酒,水晶球都會破碎。」之後其它企鵝也受到「阿禾」的影響,甚至開始著迷疼痛酒的內在。

十隻斷翅企鵝在疼痛高速公路慢慢地喝酒,有的企鵝蹲著喝、有的企鵝彷彿品酒般低下頭找了一條高速公路上有劃線的地方,叼著酒罐讓酒罐沿著那條線濺出一種彷彿人類刺痛的樂音。汽車和機車通行當然陷入停滯,交通管制也組成有眼睛的行星,揮著孤獨,迎接孤獨。

這些像傷口倒影的事故,應該說還未請專業人士判斷,尚未釐清完整的視覺,社會新聞就先以「地震」來對大眾進行一種轉移專業的加冕。汽車和機車要行駛下高速公路的入口告示牌寫著:「先撕掉心中膠帶。」這高速公路雖只有三盞路燈,但可以開放摩托車上路的,有摩托車數量的限制,一天只能有六十一台摩托車,為什麼是六十一台摩托車這個數字?是因為朕慈殼不會騎摩托車,她在二十歲去飛機場接機時,陳順禾在告別時給她六十一個綿羊造型磁鐵,當天陳順禾說:「其實妳不用特地來送我,那綿羊造型的磁鐵是表面而已,雖然我昨天在電話中說要叫妳來機場拿,但我後來才發現每一個磁鐵上都有一層貼膜,撕開後會出現一根秒針,那秒針有血漬。」

朕慈穀曾經是會計師,一個只會寫數字一到一百的會計師,她經營六年的會計事務所因為她在和蔡雅妔交易時,剛出社會工作,身上只剩下一顆淚水的蔡雅妔,控訴她居然在未知情的固態表現下騙走了她酒廠的進貨費用,朕慈穀得到了牢獄的下場。恢復她以為的自由後,已不從事過目數字利益的會計事務所,她轉行改做建設公司,專門幫喜歡欺騙他人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女子安置一個名為「失焦地帶」的鐵塔形狀的小屋。

「去那睡吧!余遊,明天六點要起來。」

「去哪裡睡?朕大小姐?這邊只要眼睛張開都是失焦的,到底要去哪睡?」

「游小弟,當然是去記憶專區。」

「記什麼憶?」

「離你背後兩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塊蔗糖,那蔗糖是碎的,你就要躺在那。」

「太甜了,我喜歡魚游出的鹹味,那像汽車在加速時車身皮帶運作產生的成就。」

「這樣好了,我去膠帶公路把妮綺找來。」

「妮綺?妳說那個摩托車賽冠軍車手妮綺?」

「那車子一奔馳就會失去平衡的詭異公路?」

「膠帶公路可還不只這樣喔!那是生長在塑膠家族的妮綺和她的寵物長頸鹿建造的。」

「對!就是曾經用滅火器對著妳眼睛狂噴的妮綺。」

「余小弟啊!那不是滅火器喔!那是膠帶粉末。」

「妳忘記啦!我以前當過刑警,粉末跟滅火器對我來說是基本常識。」

「妳當過國王都一樣,我朕慈穀的腦袋?妳應該是最了解的,因為當年會計事務所的事情,你可是當時負責管帳簿的呢!我這只會寫數字一到一百的會計師怎麼會管帳簿呢?」

「而且膠帶家族?早已經沒落,被他們的第五代管理人余游淮的環保膠帶弄到沒落的!」

「環保很好啊!環保會沒落?」

「余游淮沒有弄清楚環保的意義,當然得到了沒落。」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余游淮是你父親喔」

「知道或不知道重要嗎?」

余游,沒當刑警工作後變成每天要穿有橘子味道背心的工人,他負責在疼痛高速公路的前段施工,用儀器偵測路的記憶,還有載運施工用的器具,偶爾還要幫蔡雅妔揹黑鍋。

魚塭的主人目前還不知道是誰,高速公路上的摩托車開始變少,變得像躺在窄小睡袋裡還睜開眼的旅途之人。

「跑道上有失戀的味道呢!不對!更正確來說,應該是虛偽的失戀味道。」

妮綺三十五歲了,十歲開始每天住在六坪大小的房間,這房間從窗簾、腐蝕過一陣子的床、迷你的藍色廁所、生鏽門把,到處都是菸燙之之的楓葉,這些楓葉彷彿摩托車在過彎時輕鬆地壓抑出一條不是非常完美的線條;她十歲到十二歲這兩年每天做夢,夢到在地面怎麼鋪都鋪不平的每天都在下雨的S型排列的蠟筆養鵝場騎著摩托車,她從來沒有去想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這些如歌劇男主角被惡意中傷後又想起會話和發聲的音階讓左或右的方向決定去向。

「還有慈穀消息嗎?」剛練習完加速甩尾,準備要進休息室做重量訓練的妮綺用慈穀以前和她說話的音量問著陳東西。

「她昨天死了。據說是被余游經營的鱷魚養殖場養殖的鱷魚,咬到靜動脈導致流血過多,兩分鐘內就在鱷魚養殖場附近的小空地即刻身亡。

「不可能!你陷入泥沼中了,那是欺騙。余游哪裡有經營鱷魚養殖場而且慈穀不可能因為一隻鱷魚就死了。」

「陳東西,你還有在魚塭工作嗎?」

「哪個魚塭?我擁有的魚塭超過二十個,妳指的是哪一個?」

「你不要跟我說播報過每天早上八點整點新聞,十年經驗的陳東西,不知道最近新聞連續三天都在播報因地震,導致魚塭裡的企鵝出現在高速公路的報導。」

「當時各個行業的人都稱你是螺絲王,你的特色就是預謀在第二句、第四句、第六句、第八句、第十句……等雙數句加上四個字:可以更好。而且這四個字如螺絲的一秒兩秒三秒卡住自己命運卻影響遠方鏡子,更多社會形而上表現或形而下表揚的鎖緊或不鎖緊。」

「喔!你說阿禾牠們喔!那妳要去問余游,不是問我,余游以前當刑警時辦理某個案件,就和企鵝有關。」

「是啊!我還在吃螺絲啊!但我現在一邊養海螺、一邊在看電視時對現在不專業的播報主播,在內心想:他們為何不吃螺絲?他們的專業訓練像機器人做過的夢,反覆蓋過又反覆充電。」

「慈穀不會那麼簡單死的,疼痛高速公路後期部分施工是慈穀交代我負責,當時劃線、告示牌擺放位置、鴿子擺放位置都是我來處理。」

「為什麼要擺鴿子?」

「慈穀一心想要飛,她喜歡白色的任何意義,而鴿子飼養在高速公路左側荒地就是她的目的,她本來還打算在高速公路中間設置木屋飼養白色烏龜,但我和她說:如果妳要這樣,妳就失去了真正的自由了。」

「我記得中段施工部分是妳和蔡雅妔負責,但蔡雅妔不會鋪路,她最會的就是算數,每天都搬一張塑膠椅坐在那算微積分,所以後來交易的事情,她才和慈穀有爭論。」

「妮綺啊!妳還是去問余游吧!但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那絕對不是地震造成的,或許是……其他?」

「妳不和我說真正原因沒關係,我不會去問余游,因為疼痛公路當時施工工程時有特別針對防震這點來強化。」

「妮綺,妳怎麼知道有強化防震?」陳東西往後退了一步,他的鞋子不止滑,因此常常滑倒。

「陳順禾昨天有來找過我,他走的時候說了兩個字:清澈。」

蔡雅妔打開心型電視機,裡面一片空白,但右上角有頂黑色的帽子,彷彿一盞漆黑的燈為真相守護。

朕慈穀一生右眼全盲,她因為要讓人類瞭解疼痛的形式,才決心建造疼痛高速公路,這裡可逆向,但不可打方向燈。左側高速公路荒地鴿子群,有兩隻鴿子現在飛到她面前,被突然出現的妮綺行駛的摩托車撞過去,鴿子的倒去像不斷被纏繞的膠帶迅速地串在一起。

「是陳順禾,妳的男朋友去破壞魚塭的吧?」妮綺用力把頭上的白色安全帽往地上一摔大聲地吼說著。

「不是他,如果是他,他不會跟妳說清澈兩個字,當然也不是我。」

「是陳東西和余游,但不是破壞,他們只是給企鵝一個自由而已。」

朕慈穀退了一步,吸一口氣,從口袋撕起一串膠帶,黏住了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