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貧血那天

圖/李瑋
圖/李瑋

文/葉雨南

根據數字統計今年一整年無任何人死亡,原因還在調查中。

植物專家推測:「因為光合作用旺盛。」有哲學家解釋:「善念開花了。」人類學家大笑:「真的要花時間調查?」舞者跳著剛編好的舞搖頭:「腳步要踏實。」營養師分析:「環保意識抬頭,不過要注意會動之物在閃亮。」算命師算出:「再過幾年,數字會大幅改變的。」一般平民嘲笑算命師:「你先算出你自己的迴光返照之日吧!」

枯木一年四季都在抽血,但她什麼毛病都沒有,朋友問她,她總是說:「還是要了解一下血的成長吧!」

她去抽血的地方在一座深山,但那座山沒有山丘也沒有山坡,甚至連山頂都沒有。唯一有辦法識別它是山的關鍵,就是它會傳來回聲,還有草皮和風聲的層疊會讓人有山的想像。

山裡有一把小提琴,那小提琴可以供人輸血,也可以抽出他人的血。

根據數字統計今年樂器發出的聲音只有三個音,原因已經大概知道。

動物園飼養員在餵食斑馬:「是非終於有黑白了。」修熱水器的工人,在火焰中說:「沸騰過的所有,這是遲早會來臨的。」賣咖啡的女孩,拉花出日落時:「咖啡因在作祟。」哲學家在思考經濟學,突然想起帳單忘了繳說:「我們都在試著思考聲音,到底是被聲音左右,還是自我築起了音階?」

枯木是發明家,她發明了可以聽音樂的吹風機,可以放三首歌的礦泉水。

可以聽音樂的吹風機,通風口裡面有裝置一個音效卡,裡面有固定的音樂,同個廠牌但每一種顏色的吹風機的音樂都不一樣,每一支吹風機只有三首歌,是因為吹風機的風量強弱按鍵設計,有七種顏色,所以如果要聽到二十一首歌,就必須買下七支吹風機才可以全部都聽到。而音樂來源,通常會去和山裡的居民和海邊的居民募集,辦比賽徵選適合的音樂,一首歌通常都可以播放到五分鐘,但如果有人的聲音有些走音或是音準不準,播放的時間就會一點一點慢慢減少。

她在登山口,拿出沒有味道的巧克力,往嘴裡吞食,背包的水壺因為一路上的晃動導致在要用手掌轉動瓶蓋時,不小心濺出來。一個人在登山口,電話響了:「枯木啊!妳再等我半個小時,我的小提琴還沒有調好音,而且還有一把小提琴需要上漆。」電話裡的人是降音博士,他是管理這座山的主人,也是教導枯木發明物體的貴人。

降音博士,九十九歲,貧血,只吃鳳梨,相信每天吃一顆鳳梨,人生好運就會不斷湧來,結果卻是迎來每天的好運都在搬遷。開一輛皮卡車,車上有一個長得很像浮萍的面具,他每天都會戴著那面具,躺在床上,因為這樣他的老才可以更平淡一些、更自由一些。沒有親人,屋內全部都是小提琴,甚至有的小提琴還可以拿來當衣服穿,但穿上去之後,人會貧血,音調會讓肌膚和心臟承受那些拉扯甚至黏膩。他會認識枯木是因為,有一次在山裡巡視時,聽到小提琴的聲音,枯木一生只拉過兩次小提琴,他聽見的就是其中一次,當時,他覺得這聲音會讓這座山崩塌,不是因為拉得不入耳,而是這聲音是他聽過最好的小提琴的閒逛了。

「小提琴是一種閒逛。」降音博士最為人知道的話語。
他和當時的枯木說:「女孩,妳覺得小提琴是什麼呢?」
「是擁擠的枯木,在任何可以穿梭的空隙裡蔓延。」
「妳是哲學家?」
「不是。」
「妳是植物專家?」
「怎麼可能。」
「那妳是?」
「我是不停流失的血,所以才拉著小提琴。」
「那妳更不應該拉著小提琴。」
「妳應該思考真正的共鳴是什麼?」
「是什麼呢?」
「是超過山的一種切割。」

枯木聽到降音博士說到切割臉開始變得憔悴:「切割?不可能是切割,流失都沒關係,切割就像走音,會慢慢淹沒的。」

「你知道為什麼吐納很重要嗎?因為所有釋放過的時空,都在翻轉各個角度的面相也好、同情也好,彷彿被催促了也都無關緊要。」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管理這座山啊!之前植物專家、哲學家、人類學家、修熱水器的工人、賣咖啡的女孩來這座山裡時,我都一律告訴和他們解釋這裡沒有山頂、沒有山丘、沒有山坡,吐納和回聲才是真正的需要。」

「但只有修熱水器的工人和植物專家沒有憤怒,其他人都認為我是在驕縱和胡扯,明明我只是把事實共鳴吐納出來而已,還好修熱水器的工人和植物學家都非常認同,還希望我再去管理另一座山,他們兩個人都說,離這邊三個小時的車程,有一座山叫「貧血山」那座山非常少人前往,原因不是太過陡峭,也不是山的名字太過嚇人,而是那座山的管理人,在登山口都會對要登山的人問一個問題,所以幾乎才沒有人會去那座山。」枯木心裡完全不相信那兩人說的話,但他沒有告訴降音博士,而是接著問:「管理人問什麼問題?」

「問:如果你的良心和你的善意謊言掉進山裡,你要救誰?」有的遊客因為說不出來就逃走了,有的則是說兩個都要救,而被趕下了山。

枯木突然笑了:「原來是阿妙啊!也真是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會這樣說的,全世界只有阿妙,教她發明可以放三首歌礦泉水的貴人。」

在礦泉水的瓶蓋裡面加一層矽膠,盡量讓瓶身不那麼容易用手按壓,在瓶身包裝紙裡面固定一張音效晶片,還有可以被觸控感應的晶片,也因為這樣所以一瓶礦泉水要七百元,水進到喉嚨裡瓶身震動音樂就會被播放,音樂會根據每個人的聲帶而有著不一樣的呈現,但音樂來源則會真的去和唱片公司買版權,這一點當初阿妙在跟枯木討論時確實是這樣說的。

枯木喝著水,看了沒有山頂的山一眼,自己幾乎一年四季都會來這裡,機身有些褪色的手機再度響起:「枯木啊!好了好了!妳可以過來了,我那琴老了,所以又多修了半個小時,實在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讓妳等這麼久。」

枯木來到降音博士的家,坐在一張鐵椅上,他把小提琴擺出來,小提琴的弦夾在已經伸直的左手臂,一滴一滴的血往枯木的體內調音,彷彿一個會動的小丑告訴妳眼前都是真的,就和弦摩擦任何角度的神情,一樣在慢慢理解可被反應的和不被反應的實驗。

「我看妳啊!不貧血了、不貧血了,今天是最後一次來我這邊,下次就去妳認識的阿妙那裡就好。」

「博士!你沒有看見嗎!你真的沒有看見嗎?」

「沒有看見什麼?吐納嗎?還是真相?」

「剛剛突然有一個植物專家,來跟我說什麼光合作用又有新的發明了,我還嘲笑他是不是發明什麼無法使用的機器或是不常使用的器具。」

枯木倒在地上,血流成遺世的音符,貧和富升起了調,降音博士大喊一聲:「我 當初真應該告訴妳其實妳拉的不是小提琴,只是一身的內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