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鰈魚吉他國的牛鈴

海底心樂園
海底心樂園
文/葉雨南 圖/熊妤

這裡的鰈魚吃牡丹花,牠們吃牡丹花時會先找花瓣有斑點的挑視,為何不是凝視?而是因鰈魚群對花瓣也挑剔,國裡只有三條街道有種植牡丹花,建立國度的人是一個民謠吉他手謀沃,每天清晨五點他都會拿著鰈魚吉他,他的吉他弦是鰈魚的刺,而這鰈魚刺又大小不一致,最大根的刺像他家裡的柱子、最細的刺可以幫蚊子裝上翅膀,琴身是一隻紫色的鰈魚頭,每次共鳴都會發出像人類拔掉面具時發出擦過臉頰的重擊聲,指板黏貼一朵鰈魚咬過的牡丹花,手指敲打時那些做過的夢都會冒出一個「」讓路過的鳥、老鷹,穿上「」實現一種自然界的穿梭。

「鰈魚吉他國明天五十年國慶,您務必帶牛羚前來,拉瑪淨淨皇后。」

「王殿裡的牛都逃走啦!牛羚早丟了!雖這牛鈴的傳說早已在全世界發酵,沒有人不知道,這牛鈴聲一響可以讓人發財。確實這也是事實,但往往事實都是面具的截體,有些人發了財,一星期後,出現在田裡,點根菸說唉財富會自由的只有最純粹的腳步聲,這畫面都是我常常看到的。」

「您建立的無趣國,雖才十五年,但以純樸為口號、以巧克力炸雞當成貴國名產,移入您無趣國的人口呈現正成長,而我的鰈魚吉他國,則還是老樣子,倒是來聽我免費演奏「法拉爾民謠」的人太多。」

「法拉爾不是早就失傳了?你怎麼會演奏?」

「是薄雪穆小姐傳授給我的,記得是鰈魚吉他國建立第二年,清晨有一個拋著三顆梅子的小丑,在威涵一號街自己表演,那小丑正在倒立而且足足維持了三個小時。」

「原來是我那不聽話的小女兒,你會提到她,想必和她交往過吧?」

「是的,她說法拉爾的意思是沒有遠方了。」

「那是我小女兒自己眼光短淺,她現在躲在無趣國的半山腰。」

「為何薄雪穆小姐要躲在半山腰?」

「她跟我說要做一個實驗,說這個實驗如果成功,連章魚都可以開口了。」

「半山腰,欸?讓我想到法拉爾民謠最後一段的慢板,那旋律就像山的腰間非常願意為自我而放慢記憶的速度。」

謀沃其實是賣過鰈魚的,但他不會分辨鰈魚,因為當客人問比目魚跟鰈魚的區別時他總說:「差別在背脊給天空的寬恕。」客人多半是吃肉食的,基於好奇才會和鰈魚或比目魚的眼神如交會時那列車的霎那,賞賜自己的腸胃一條晚許清澈魚眼的居所。他不懂魚,鰈魚吉他國還未建立時,在離無趣國不遠的駝背谷,賣面具,當時他每天以面具識人,甚至有次面具拔不下來,還好下了一場大雷雨,面具被當場劈開,那場雷的聲響像無趣國的牛鈴,雷打下來駝背谷每個電塔、幾座矮房、雞舍和豬舍都被雷的恩賜全部帶到它的疑問裡了。

「這面具怎麼賣?而且為何你沒賣笑臉的面具?」一個頭髮垂下,在眼前的霧氣中,拋著三顆酸梅的女小丑問著。

「妳喜歡假笑?多數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假笑,連面具都要笑,難怪會有嘲笑這一詞。」

「我這面具不賣給小丑。」

「我不是小丑啊!我只是找尋法拉爾的路人,頂多喜歡雜耍而已。」

「法拉爾是什麼?麵包?還是地名?」

「是一首歌曲,但作曲人不詳。」

「為什麼不知道是誰作曲的?」

「但傳說,法拉爾和牛鈴有一些關聯。」

「好吧!我不想繼續聽妳說這些妳以為的傳說。」

「話說,面具老闆,妳知道鰈魚嗎?鰈魚有一種神祕的樂音。」

「不知道。妳可以不要再說這些無關生計的事情了嗎?」

「生計重要嗎?」

「妳還真的是小丑!」

「我不是小丑!但面具老闆,你想想喔!錢幣有正反,人情也有正反,但為了讓這些比面具還不奢侈的現實物質連通甚至過活,這意義真的有必要嗎?」

女小丑抬頭看著眼前碎裂的木窗說:「這木窗是我母親手工打造的,但她現在已經無法從事木匠工作了。」

謀沃聽到木匠也想起母親:「我母親以前也是木匠呢!但現在也是木匠,只是她現在是鐵匠兼職木匠了。」

「是旋風吧?去年的夜捕旋風。」

「對!面具老闆,你怎麼知道?」

「那旋風傷亡人數太多,很多木匠都遭殃,我母親是因為那天她去了趟遠山,被命運庇護。」木窗上方有一個鰈魚的圖騰,那鰈魚彷彿是沒有被完整塑造過的楓葉,用最自由的方式往經過的每分每秒那樣靜止的給出一個:「最像黎明的動詞。」

「我要收攤了!妳挑個面具,我送給妳,但記住這裡的面具只能反過來戴。」

一隻鳥突然撞上了碎裂的木窗,駝背谷沒有晝夜,面具倒是永遠不缺。

面具因為附近有個村子叫石化村,突然成立就受到大家關注,很快就被那些謊言的僕人遺忘,但諷刺的是,石化村的特色是魔術,魔術有機關,也算是面具的思想遠親,但人類總認為消失和出現是一種非常稀奇的行為。

石化村的村長是拉瑪淨淨,無趣國尚未建立時,她的母親芙蕾絲,是製作面具的師傅,她的面具全部都是用鰈魚製作的,在石化村,鰈魚是她們居民的神,傳說百年前兩條鰈魚擱淺在這個村子,其中一條魚因為烈日而有了仰望,那隻鰈魚開始建造房屋、建造街道,彷彿兩隻掃把自由地掃出了全新的文明。

「我要去找牛鈴。」謀沃在電話另一頭和拉瑪淨淨說著。

「你真的要去找?其實我那小女兒有藏兩個牛鈴在無趣國的半山腰。」

謀沃笑了,他的笑聲掩蓋無趣國的純樸、他笑聲是鰈魚體內散發的一股名為「思想增值的移動」這個理論是薄雪穆提出的,薄雪穆養過一百條鰈魚,但她不吃魚,應該說她甚至連行事作風都不剩餘,她是虔誠的鰈魚信徒,她曾經因為誤吃一隻魚而讓自己禁食三天,當時她凝視荒野時,一隻牛奔向她,就在牛快要撞向她時,牛自己主動轉向,而且牛的背上躺著一隻一直在搖擺的鰈魚,那鰈魚眼睛流著雪,還真的是雪,一隻會下雪的鰈魚,在短時間也被石化村更神話。只短暫住過石化村一個月的薄雪穆,想到母親說:「世界上只需要聲音,而牛鈴的聲音,晚許了興盛和流星的串起。」

鰈魚吉他的弦斷了,這現象非常少見,比較多見是鰈魚琴身歪斜,因此要沾上芥末或者朱墨來保持一種自由的典雅。

一樣是清晨五點,謀沃在威涵一號街因為風雨而龜裂的房屋,屋頂站著演奏拉法爾,威涵一號街的牡丹花綻放是紫色的,威涵二號街的牡丹花綻放都是無色的,威涵三號街的牡丹花一綻放就會枯萎然後不久又會綻放,體內住著壁虎。

「我們就算失去雙眼,也有那些魚貫的夢境和勇氣。」這是法拉爾的最後一句,當初薄雪穆在寫這一句歌詞時,她是不斷怒吼說:「生計到底是?人不能像鰈魚一樣純樸就好嗎?」沒有任何人知道拉法爾是她作曲作詞的,她總是說作曲人不詳,因為她只想:「最簡單開始一生,不管一生結束會短暫還是常駐,有魚的精神就好。」

陣雨下出故事,謀沃在前往無趣國半山腰途中,看見一個醉醺醺的木匠,那木匠白髮連身,走路隨時都會摔倒,手臂右側刺著一條鰈魚,樹影雖稍稍擋住她的耳垂,但謀沃不可能不知道那條鰈魚是他紋身的,這個木匠是他的母親珊爾,他叫了一聲:「魚還在遊對吧?」醉醺醺的木匠接著說:「不是魚在遊,我們偉大的鰈魚之神,留下魚骨後人做成樂器,演奏神的樂章。」謀沃沒有稱呼她母親,因為她知道母親已經活在鏡中、活在那些敲打過的木屑。她擦肩了母親,沿途的腳印慢慢擰出不會被石化的淚,突然一陣牛鈴聲傳來,

「正在遙遠,觸及了我們夢裡的閃爍,就像不石化的平凡。」半山腰有棵沒有年輪的樹遮掩著現實,薄雪穆唱著法拉爾的主歌,她臉上戴著落石圖案的面具,那面具因為是反戴的,被強光照射更像一些劇烈飄忽或許夢被某個機會招喚成過濾出來的命運。

醉醺醺的木匠加快步伐跟在謀沃的後方,她用像鰈魚飄上岸時的眼神說:「鰈魚吉他聲音是生命的源頭。」謀沃稍微轉身說:「夢會發亮的!放心吧!」

薄雪穆走出家門,謀沃還是見到了她的面具:「看來妳還真的有記得反過來戴。」薄雪穆從口袋裡拿了一把剪刀,把面具的線剪斷,她緩慢剪起長線的聲音像不知道什麼事物可以無趣:「遠方多出牡丹的燭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