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圓臉媒婆說姻緣

文/圖 劉惠芳

五年級的我是台灣女兒,也是大陸媳婦,1991年嫁到彼岸遙遠的北京。當年的決定一度讓我在親友群中失馭,因為他們許多人仍叫大陸人稱「共匪」。

雖然現在兩岸配偶不止幾十萬對,但卅年前我們絕對是另類姻緣,難怪廿多年大作家老朋友莫言幾次問我:「劉惠芳,妳到底是不是國軍派來的?」

相信愛情更相信遲早會與愛情相遇。回首當年我勇敢下嫁共匪的理由非常簡單,就是在對的時間看上對眼的人,兩人想平安過小日子,如此而已。老公與我的兩岸姻緣,加上孩提時代的戀愛觀可能曾著迷中視連續劇《長白山上》有關,至今仍朗朗:「長白山上的好兒郎,吃苦耐勞不怕冰霜……」稍長,曾做相聲表演「戲鳳」:「人瀟灑,性溫存,若有意,似無情……姓朱名德正,家住北京城。」小少女時代我早已埋下「愛人」形象,全在哼唱裡:人瀟灑,長白山上的好兒郎。

過盡千帆皆不是,女大當嫁仍單身。我對愛情既渴望也憂慮便與閨密同去卜卦算命,最難忘籤中那句:「圓臉媒婆說姻緣」我的他是緣也?命也?運也?匪也?總之,初遇絕不止是偶然,可能就是一個終身契約,因為「籃球」,那個圓臉媒婆。

話說當年仍在《中國時報》管理的「籃球雜誌」工作,當年劉俊卿教練帶著國手李自強、曾增球、鄭志龍、朱志清、李雲光、羅興樑、黃春雄、邱宗志、李雲翔……常常都是封面人物故事。大概因為彼岸籃球國際比賽名次總在台灣之上,加上雜誌常常收到一菲律賓華僑每月寄來一綑「中國體育報」,「黃曉波」的籃球文稿永遠抓我這個小主編小眼神,感謝圓臉媒婆「籃球」。上半埸疲于奔命後,漸漸更明白人生也不過如此,就像三分球總帶著一優美的弧線,劃出命運的蒼穹。

1989年秋天,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才兩年,兩岸尚未直航,交往仍存在懷疑與觀察,緊接著第15屆亞洲杯男子籃球錦標賽在北京舉行,回首也是中華台北男籃亞洲杯難得的季軍時代。我是外派採訪,賽後兩岸媒體會晤,幾十人選在在北京飯店,距離當年六四事件不過幾百公尺,飯店外牆依稀可見彈孔痕跡,又像是暗流,又像是恩典,那是世事升沉的時代,風浪雖近,祝福也不遠,兩岸媒體走得近時總有一種異常的沉默,你對我疑神,我對你疑鬼,也可解讀有種潤物細無聲力量,這種力量,源於內在的深度和強大,超越了簡單的表面現象,更具有長遠的價值和意義總之總之,一切始於相遇的那一刻,我見到了常被菲僑寄來的中國体育報黃曉波文稿。相識是份,相惜是福,傻人做傻事,戀人做戀事,轉眼深冬,我們已通信幾十封……因為「籃球」那個圓臉媒婆據悉,熟悉航空的人初習時常逆風駕駛,因為逆風會把飛機抬得更高。第二年亞運會又在北京,小主編我再度被外派,球場裡外百態情真,因為「籃球」,讓我們的愛情故事卻悄然開始。同時,還是因為「籃球」那個圓臉媒婆,我被指名協助籃球協會招待河北女籃及遼寧男籃的台灣之行。

後來再去北京說是北京下雪了,動機是去看「愛人」的。南方人與北方人、中文系與外文系、此岸人與彼岸人……那時貧富懸殊,還沒有星巴克年代記得北京大街上總還有驢拉貨,更見板車與計程車貼身,我們總騎腳踏車拜訪親友,更讓我實在地從親友處得知真正的「他」。但物質生活雖清貧並不影響心靈的充實,我們的眼神都是驚愕帶憐愛,幸福只有靠自己,他讓我每季度都跋山涉水到北京談戀愛。期間兩年我幾乎每周末在當年金石堂二樓咖啡廳門口一座位,無它,就為讀他的情書寫我的情書。有回我的固定座位有人先坐了,原來披長捲髮女人竟是我的偶像三毛,難怪她坐門口因為正抽煙。那天很明顯她不開心極了,看上去那麼愁那麼苦所以那麼大的煙,長頭髮絲零亂頹廢還沮喪,三毛當時拿煙的姿勢派頭都讓我聯想她在大加納利島獨居模樣。三毛悲情不久也傳開。

我的北方男人坦蕩蕩不做作,兩岸情人總騎腳踏車談戀愛,或去故宮或去頤和園或去秀水街,或去他的師範大學,或拜訪他的姨奶奶……感謝我的圓臉媒婆。1991年在兩家親友祝福下我嫁給了「共匪」!因為「籃球」,記得那年正是籃球誕生一百年,籃球運動正是始於1891年的。結婚卅多年了,兩岸交流取得顯著進展尤其文化與体育。曉波與惠芳都步入人生下半場,不分上半場下半場,籃球都是圓的。

對了,至今我還沒把黃曉波被雜誌選用的稿費給他哩,甚至還沒回覆老朋友莫言的提問:「劉惠芳,妳到底是不是國軍派來的?」

 

註:圖為我最愛畫荷花,荷花即蓮花,相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