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於是離去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

前日子看房,車行重劃區,高樓簇簇,然而更多的是稻苗與工人營建華廈的聲響,但整體是靜謐的,靜謐中有種蒸潤的躁,我如一工蜂在此處騎車繞行,遙看那些高樓沒有一屋售出,而售出的則在高架橋快速道路旁,呼吸塵埃、二氧化碳,皮膚吸噪音。安居之所?

如果住進高架橋下的二樓三樓空屋,遠眺的恐怕是日日車潮,車潮再過去點則是自行車道,我曾在那自行車道上望向這裡的建物,總覺得車與建物太過靠擁,但還是有人甘居於此,就像有人願在省道邊、鐵道旁一生一世。然而我總愛挑揀,靜為躁君,便愛把頭拗向靜謐處,然而靜謐處卻又高價得令我無法入住。

曾到日本旅行,搭乘類捷運的火車。我們下榻的飯店遠離市區,對於旅人而言,若要進城便得靠鐵道通勤,然而此處是新興城市,大樓挺立,多為百貨超市、公家機關,要不就是飯店。我們每日從飯店閒步而出,到附近的超市覓食便宜的炸物便當、天婦羅、魚板、炸蝦、炸洋芋,或者淋有深褐醬汁的漢堡肉,生熟壽司任君挑選,定食亦然。旅行在我喜愛瀏覽風光,而不在食物美味與否,何況總是與價錢過不去,於是日日幾乎到超市尋寶,而後乘坐火車進城。

進城的路途眼界從開闊到濃密的建物夾鐵道而生,到了密集的市區時,幾乎將手伸出窗外便可觸碰到民宅窗櫺。好奇打量居處的主人身影何在?然而白淨窗簾緊閉,對於觀者的懸念都不願給。那時的我驚訝居宅之近,噪音會不會也迫身,如若迫身,睡眠是否完整,或者人是習慣的動物,久了,噪音也不噪音了。

如果是這樣,選擇家屋是否也能臨路、在橋下或鐵道旁。習慣定型,再不怎麼烏托邦式的環境,最後仍然可以接受?人到最後都得妥協,進入某個方框,像填詩作詞的格律,像小學寫國字練習簿的九宮格認份描摹,或如一張白紙被剪折,形成在階層分野中應該要有的模樣。

我騎車繞出那幾間空厝,但就是不願把車騎往省道。這省道西接海濱,月圓聽聞潮吼、冷冬則濕氣騰騰,它們挾鹽以風化建物,黴斑為戲劇主角。另一頭則通往銀燦的科學園區,恍如無塵的雄偉建築矗立無垠,上下班時刻塞車成串,假日則靜似真空。

我多日繞行卻只見貨車奔馳,畢竟這條筆直的道路聯通此處與他地,而貨車載行以趟數計程,能往返多趟就能多賺點安家費,這必然是小民的願景,家有老小,迫切需要飽腹,沒錢就行不通,週週一袋吐司,日日下白麵,久了也膩。然而這這瘋狂消費的島嶼慫恿經濟流動,慾望常常火焚,金錢始終令人安心,一個人很難不為口腹拼鬥。安貧樂道者是神級。

我於是離去,這環境非我所愛,何況售以高價。我仰望此地建物,突然感到日斜影照,我去了半邊臉,深感沉重。駛離車流往來的省道,駛向通往另一方的沉寂,後照鏡反照,光影中大廈模糊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