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文學院手紀 電燈球交換所
文/林宇軒 圖/蕭明輝
總督府電器作業臺南出張所。者番新設電燈球交換所。置在臺南市府口街南偏。即東市場抹角之南。架設電話百六十二番。自去一月開始。辦理電燈球交換。及其他簡易事件。其辦理區域。即大埔街以北仁厚境街、岳帝廟街、戲檯後街、二老口街等處即東方一帶。餘則由出張所直接辦理云。
──《台灣日日新報》明治四十五年五月十日
上學期修習了張文薰老師開設的「歷史敘事研究與實踐」課程,每位參與的同學必須參考日治時期的若干文學作品,轉譯出一篇一萬餘字的歷史小說;而相較於熱門的張文環、呂赫若或王詩琅,我選擇了較為冷門、1900年出生於台北的楊華。儘管楊華曾經參與屏東的傳統詩社「礪社」甚至在私塾教書維生,但他最為人所知的成就並不是古典文學而是新詩,陳芳明的《台灣新文學史》就將楊華稱為「台灣新文學史上最早被肯定的詩人之一」。
從楊華出發,我延伸了短篇小說〈薄命〉主角「愛娥」的故事,並且參考了他其他作品的情節,試圖扭轉「愛娥」在原先故事裡全然被宰制的形象。在另一篇短篇小說〈一個勞慟者的死〉當中,楊華寫道:「室中的一張破桌上點著一個手照,黝黝的火焰時時冒著黑煙,微微的滿光照到施君的可怕的臉上。」讓我好奇的並不是這些情節與敘述,而是用詞的選擇──「手照」是什麼?我首先聯想到的是手電筒。不過,手電筒的台語「手電仔」和日語「懷中電燈」都和「手照」全然無關,更不用說當時的台灣不太可能有手電筒出現。但真的是這樣嗎?在網路發達的年代,我著手檢索許多報刊資料庫,試圖釐清當時台灣燈具普及的情況。
在《台灣日日新報》當中,我找到了一則名為〈新設電燈球交換所〉的短文。舊的問題還未解決,新的問題就又出現了──「電燈球」是什麼?是指電燈泡嗎?為什麼需要「交換」?憑藉著「電燈球交換所」這六個字,一幅科幻的圖景就浮現我腦中:在總督府的安排之下,黑夜裡的眾人手捧不同型號的電燈泡,有秩序地在新設的「電燈球交換所」外頭相互交談、點頭置換各自胸懷的電燈泡,然後像星星點燈一樣逐步照亮整個街區。
回到手照,我才頓悟事情根本不用搞得那麼複雜。教育部的「教育百科」就表示「手照」是拿在手裡的燭具或燈盞,在《老殘遊記》和《官場現形記》都使用過這樣的詞彙。那麼,什麼是「電燈球交換所」呢?從一個誤會出發,不合理的科幻想像看來需要更多的考究才能破除。將這些史料的迷霧放在一旁,電腦前的我從這裡開始寫起:
是夜晚,有風從窗框縫隙透了進, 油窗紙在案頭燈的照映之下微微晃
動,提示時間正不停流逝。愛娥低
頭,左手仔細調整衣服的角度,右
手捏緊針線,看準時機來回縫補, 白天因勞動而磨損的衣服就在夜晚
的一針一線中被緩慢修復。她不知
道補好的衣服能否帶來更好的生
活,只知道一定會帶來更多的勞
動。勞動是為了生活,或者生活是 為了勞動?這些奇怪的思緒縈繞在 腦中揮之不去,只看燈芯的火光朝 向自己的臉,聽蟬聲自窗外向房裡 綿延……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