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 最想投影在康河的波心

康河撐篙,船經嘆息橋,想到徐志摩的生命無常,想到他來不及續寫〈三別康橋〉,心頭不免升起諸多的惋惜與喟嘆。
康河撐篙,船經嘆息橋,想到徐志摩的生命無常,想到他來不及續寫〈三別康橋〉,心頭不免升起諸多的惋惜與喟嘆。
文/攝影 翁少非

早上,窗外的天空很高很藍,有幾朵白雲匆匆的走著。

剛剛,品讀潘安邦卡片畫作裡「讓我可以化作一隻孤獨的雁,銜著白雲到妳身邊」的字句,有一股浪漫潺潺的注入枯涸的心田。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真想化作一朵雲跟著去流浪。

唱響〈外婆的澎湖灣〉的潘安邦,不僅擅長唱歌和演戲,亦精於畫畫,高中畢業從澎湖到台北,準備考大學時曾畫卡片謀生。他說他喜歡瓊瑤愛情小說裡的至情至性,而我,則感受到他這幅字畫裡的浪漫愛慕。

作家三毛的名言「一個人至少擁有一個夢想,有一個理由去堅強。心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兒都是在流浪」;在我,流浪是一種走動著的浪漫,從異鄉到另一個異鄉,沿途尋覓可以歇腳之處。

我常凝視雲的走動,想著它走到哪兒的上方了?找到可以投影歇腳的地方沒?若是化作一朵雲,我最想投影在徐志摩(1897-1931)的康河(River Cam)了。

去年四月間,我終於得以到英國康橋行旅,離徐志摩最後一次去康橋,事隔九十多年了,不知怎的,總覺得他還在康河撐篙,就在我身邊不遠處。

二十四歲那年,徐志摩來康橋國王學院當特別生(Research Student),短短一年多的生活,康橋風火雷電般的激發了他的潛能,「教他睜開眼、撥動他的求知欲、給他自我意識的胚胎」,造就他成為一位傑出的詩人、中英文化交流的使者。

而我之所以夢想到康橋一遊,全因他〈再別康橋〉這首詩的呼喚。也許不只我,還有很多人憧憬吧,幾年前住家附近的台南總圖新館,那條新建的四十公尺寬的馬路,歷經社區人士大力爭取,最後達願命名為「康橋大道」。

康河發源於康橋大學南邊約十英哩處,流經康橋大學的這一段,河水清澈,二三十公尺寬、三四公尺深最適合行船。到康橋觀光的華人,任誰都會想體驗一下〈再別康橋〉裡「撐篙康河」的情境。

這一天,康河波光粼粼,白天鵝和綠頭鴨早在河邊戲水,岸邊那排柳樹長髮搖曳,天空薄薄淡淡淡的雲朵,陪我搭上十人座的小船,撐篙的是著白長袖上衣、黑色背心、咖啡色褲子,臉上撲滿書卷氣的大學生安迪。

船行從磨坊潭出發,經數學橋、克萊爾學院的三環洞橋、嘆息橋、三一學院橋,我把岸邊的美麗風光,盡情的收入我的行囊,還掏出抄在卡片上的詩句,邊看邊揣想徐志摩的詩想。「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艷影,在我心頭蕩漾……」

徐志摩以康橋為題材寫了好幾首詩,如〈康橋西野暮色〉、〈夏日田間即景(近沙士頓)〉、〈康橋再會吧〉等,其中〈再別康橋〉這篇廣為流傳,寫美景也抒發離情和心性。這首詩裡的金柳、艷影、新娘、軟泥、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作一條水草……,每一個用柔情釀造的字詞,都沾著淡淡的香氣注入我的酒杯。

小船通過木造的數學橋,與一艘紮馬尾女孩撐篙的船相遇,安迪朝她揮揮手,這女孩的臉龐漾起燦爛笑容,有如灑在她髮梢的陽光般,我不禁想起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橋〉文裡對「船家女」的描寫:素縞衣裳、微飄裙裾、寬邊薄紗帽、手撚一根長篙,漫不經心地一點,小船像翠魚般的滑前。

是受到英國浪漫主義的薰陶,或是來自徐志摩的天分,他的眼睛和他的筆尖總是能把美麗的事物,看得這般的精微細緻,寫得這般的浪漫動人。

一九三一年徐志摩搭機由南京到北平,飛機在大霧中觸山失事,唉,才三十四歲的人哪。他的好友胡適追悼說「我們天上的一片最可愛的雲彩,被風捲去了,永遠不回來了」,文章中也詮釋「愛、自由、美」是徐志摩畢生追求的人生信仰。

船即將穿過嘆息橋,這座裝有鐵窗的廊橋,連接學生宿舍與考場,安迪放緩撐篙速度,講述有關「嘆息」的故事,而我,想到徐志摩的生命無常,想到他來不及續寫〈三別康橋〉,心頭不免升起諸多的惋惜與喟嘆。

徐志摩喜歡雲,常把它寫進詩裡,他這般匆匆的人間來去,沒有帶走一片雲彩,卻把美麗的雲、浪漫的雲、灑脫的雲,濃濃的投影在人們的心湖裡駐留。船回到碼頭,揮別康河時,我的心弦響起他的〈偶然〉,不覺唱起「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到康橋遊康河,這輩子也許只有這麼一次,然而,徐志摩投影在我心湖裡的雲朵,從此就像他的〈再別康橋〉一樣,時時在呼喚我,偶爾化作一朵雲,投影在康河的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