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楓香,返魂香與其他

文/攝影 As

或許當你急著跟隨潮流在秋冬出國觀賞紅葉時,台北一些馬路兩旁的楓香卻是沒想到的MIT,台灣原生植物。

楓香,具有香味嗎?為何名字有「香」字?那可能是因為其樹脂具有香味,可作為口香糖和線香的原料使然。這在西晉學者郭璞的《爾雅‧釋木》就寫過:「楓樹似白楊,葉圓而岐,有脂而香,今之楓香是也。」可見古人早已知道楓香因樹脂而香的由來,並且在樹脂中加入如蜂蜜等和香的方式製成線香或香末,擺在案前讓其燃燒的香味佈滿整個房間與身上衣,這對古時的皇親國戚與知識份子來說是一種生活時尚,同時在案上文房四寶旁的香爐演進中,香爐中的線香或香末更佔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古代有名的香品中,據說漢武帝的返魂香最赫赫有名,這個有著誘人奇幻色彩名字的香品名氣,不僅在中國歷史上響噹噹,同樣在日本也人人皆知,甚至有日本人試圖花五百兩金巨資預購明代絕世神物「返魂香」的故事。

據了解,返魂香在漢朝時期是由西域傳入的,當時的月氏國一共就朝貢了鴿蛋大小的三枚,據傳說熏燃一枚就能「香飄數十里,數月乃歇」,甚且能讓「死未三日者,熏之皆活」,可見其香氣非凡。中國大陸有一位作者羅欣居然對這返魂香大感興趣,還寫了一篇「返魂香考」文章加以考證:傳說中的返魂香是一種能夠使人起死回生的神奇香料。關於返魂香的最早記載出自漢唐時期的地理學著作《十洲記》。

「後元元年,長安城內病者數百,亡者太半。帝(漢武帝)試取月氏神香燒於城內,其未死三月者,皆活。」類似的記載還見於《漢武故事》、《博物誌》以及《仙傳拾遺》等小說。

由於古代醫療水平相對低下,人們對於起死回生的渴望尤其強烈,因此關於返魂香的傳說流傳十分廣泛。魏晉以後,「返魂香」已經凝結為一個常用典故,如唐張祜《南宮嘆亦述玄宗追恨太真妃事》:「何勞卻睡草,不驗返魂香。」

竇鞏《哭呂衡州八郎中》:「望盡素車秋草外,欲將身贖返魂香。」

宋王禹偁《芍藥》:「羽客譜傳屍解術,仙家重蒸返魂香。」

清曹雪芹《芙蓉女兒誄》:「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返魂香究竟為傳說之物,還是實有其物?作者還舉出明代著名藥物學家李時珍的觀點:「此說雖詭怪,然理外之事,容或有之,未可便指為謬也。」因此判斷從上文的語氣判斷,李時珍是傾向於認為返魂香是實有的,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而根據這位作者的考察結果,所謂的《十洲記》中的返魂香即後世醫家常用的蘇合香,其主要理由大致如下:原料來自一種類似「楓木」的樹,在製作過程中需要先將木根熬成「黑餳狀」,再製成丸;《十洲記》中的返魂香原料出自一種「與楓木相類」的樹,而蘇合香「是一種楓香屬的樹皮加熱後榨取的」。所以,從原料來源來看,返魂香與蘇合香有相似之處。而現代蘇合香仍然主要為熬製的方法獲得:「初夏將樹皮擊傷或割破深達木部,使香樹脂滲入樹皮內。於秋季剝下樹皮,榨取香樹脂,殘渣加水煮後再壓榨,榨出的香樹脂即為普通蘇合香,性狀為半流動性的濃稠液體。」因此,無論從原料來源、製作過程還是性狀來看,返魂香與蘇合香是極其相似的。

可見,返魂香主要是用煎製樹根的方法獲得,初製品呈濃稠狀。由於蘇合香來自西域,因此中土對蘇合香煉製方式的了解多出自傳聞。那麼,這種返魂香「與楓木相類」的原料是否為楓香,我的判斷是它既然來自月氏國,原料自然非來自楓香,但卻也無法考據是來自哪種「與楓木相類」的楓木了。

不過,愛楓之人卻不見得因其香味,愛的往往楓香在心中所營造出來的情懷,比如唐代詩人李賀得一首《蜀國弦》:

楓香晚花靜,錦水南山影。
驚石墜猿哀,竹雲愁半嶺。
涼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
誰家紅淚客,不忍過瞿塘。

向晚的黃昏顏色與楓香的紅葉相輝映,在弦聲由舒緩、輕柔、恬美忽而轉為驚駭哀愁的陪襯中,必然帶起李賀的無限感慨吧。

中國古來的文人墨客對這種會變色的楓樹的青睞自然也不輸今人,除了沒能留下攝影或繪畫作品外,卻也留下不少精采詩句,如李白《夜泊牛渚懷古》的「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魚玄機《江陵愁望寄子安》的「楓葉千枝复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杜牧《山行》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唐寅《我愛秋香》的「我畫藍江水悠悠,愛晚亭上楓葉愁」、白居易《琵琶行》的「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等等,都對楓樹紅葉情有獨鍾;不過,這些古詩中的楓,據考證通常指的是金縷梅科的楓香樹(Liguidambar formosana),在《唐本草》、《證類本草·木部上品》、《唐本草注》與《蜀本草途經》等資料中記載的都是這種楓香樹。也就是台灣原生植物的楓香,沒想到吧。

這楓香也與一般的楓分屬不同的科,外型差別也不同。從果實的外型來看,楓香樹是球果,外表有刺,如刺球一般,而槭樹屬的楓樹為雙翅果,國時外連接著薄片狀的果翅;另外,葉片也不同,楓香樹的葉片成掌狀三裂,同時邊緣有細小的鋸齒,而槭樹屬楓樹的葉片通常為掌狀五深裂,或七至九掌狀深裂,葉片邊緣於鋸齒或有重大的深鋸齒,這些大概都可以用來分辨楓與槭。當然槭樹中也有葉片三裂的如三峽槭,長得很像楓香,但果實不同。

當寒風起至,秋色光臨,許多人就開始計畫長路迢迢去國外欣賞浪漫的楓葉景色,卻忘了我們的台灣原生種楓香樹了,我們也忘了原來古人詩中的楓香紅葉就是台灣原生種的楓香樹了,如今,如果,我們在品嘗詠誦這些古詩時,是否多了一些親切感與親臨感?

面對這種就身處我們生活周邊,充滿古人情懷詩意的楓香,我們如此竟視而不見?

那天,我站在台北民生西路與重慶北路的十字路街頭,找到圍在楓香束腰的標示鍊子按下快門,也抬頭盯著那發紅的楓香葉片,以為會干擾到其他行人似的尋找焦距,然則經過的行人步履皆行色匆匆,他們卻依然我行我素,任如詩如畫的楓香紅葉在葉綠猶存的冷風中顫抖著,也默默悄悄展現其紅豔秋色的一面,每年一次,即變紅了,黃了,落葉了,還是沒幾人發現它們的存在,直挺挺的,在路邊排成兩列,秋冬一來就在這台北的老城區一角,自我生生滅滅,如古詩一樣,似乎被遺忘許久了。

但是,我們還總只被那宣傳的美輪美奐的國外楓紅的美豔外在視覺所迷惑,簇擁著去遠方另尋楓紅的國度,而獨留台北街頭的紅紅的詩意的楓香兀自高處不勝寒地開著。

如今返魂香已遺落在過去的歷史中,但路邊詩意盎然的楓香依舊在,只是我們似乎不經意總是追逐著那看似遠在天邊的夢幻,卻也總是忘卻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